但不能这么说,于是他回复,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玉不琢,不成器。他们既是叶家、谢家的将来,是芙儿、泳儿他们将来的臂助,自然不能荒废时光。如今我侥幸得中,看似前程似锦,实则如履薄冰。他们若不能尽快成长起来,独当一面,将来如何能成为家族的基石?”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京城那个地方,繁华之下暗流汹涌,仅靠我一人,终究是独木难支。”
这话说得推心置腹,谢赫焰神色也郑重起来。他明白叶政的深意。叶政这是未雨绸缪,不仅在为他自己的仕途铺路,更是在为整个家族,尤其是为了给他的宝贝女儿叶子芙,搭建一个更为稳固可靠的保护网。这些子侄,就是未来网络上的关键节点。
“妹夫深谋远虑,做大哥的佩服。”谢赫焰由衷道,他站起身,与叶政并肩而立,望着流淌的河水,“你放心,家里这边,有我,还有你其他几位兄弟,绝不会拖你后腿。田产、族学、木工作坊,我们都会打理好,让你无后顾之忧。” 他停顿了一下,转而说起另一个话题,语气轻松了些,“说起来,曲州城那边的几个铺子,前些日子来信说,皮蛋和咸鸭蛋的销路极好,尤其是搭配了妹妹给的菜方子后,更是供不应求,连带着其他干货、调味品的生意都好了不少。我的‘谢记’的名头,算是慢慢打出去了。”
叶政微微一笑,带着点现代知识带来的一点优越感,却又掩藏得很好:“都是蒂儿和家里兄弟们操持得好,我不过是动了动嘴皮子。能惠及家人,带动乡邻,总归是好事。” 他看向谢赫焰,语气真诚,“倒是大哥,此番相伴,着实辛苦了。带着子乾他们几个奔波,还要绕道曲州。蒂儿……和我,心里都清楚,也都很感激。”
谢赫焰摆摆手,神色坦然,带着长兄如父的担当:“自家人,不说两家话。爹娘年纪大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蒂儿。她嫁给你,我们是一百个放心,但京城毕竟天高地远,她一个女子,又怀着身孕,我做大哥的,若不亲眼看着她安稳抵达,亲眼看看你们即将落脚的环境,回去也无法向二老交代。” 他目光扫过营地中心,那里,谢蒂儿正由大谢嬷嬷和小谢嬷嬷陪着,坐在铺了软垫的马扎上休息,偶尔抬手轻抚小腹,侧耳听着身旁终于被“释放”、正捧着一块桂花糕小口啃着的叶子芙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眉眼温柔。“曲州那边也确实有些事务要亲自处理,盘账、看看新上的掌柜是否得力,正好顺路而已。”
两人一时无言,河风吹拂,带来湿润的水汽和淡淡的草木清香。就在这时,一阵清越空灵的琴音,夹杂在潺潺水声与隐约人语中,悠悠传来。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在不远处一株叶片已略显稀疏的柳树下,卢夫子独自坐在一块青布上,膝上放着她那张不离身的七弦琴。她微微垂首,纤长十指在琴弦上拨动,神情专注而宁静。琴音并不高亢,如泣如诉谈不上,反倒有种秋日晴空般的疏朗与旷达,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前路的渺茫期盼。那琴音仿佛能洗涤尘埃,连不远处孩子们的喧闹声似乎都下意识地放低了些。连埋头啃糕点的叶子芙也停了下来,支棱着小耳朵听得入神。
叶政听着,不由赞道:“卢夫子琴艺高超,心境亦是不凡。” 他想起蒋太傅曾略提过一句,此女身世坎坷,却能保持如此心境,实属难得。有她教导子侄们音律,陶冶性情,确实是好事。
谢赫焰也点头附和:“确是如此。这琴音听着,让人心都静下来了。”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或者说,叶政注意到了但未点破的是——一直抱着臂、看似在营地边缘警戒,实则目光时常漫无目的扫视的四师傅巨擘,在琴音响起的刹那,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他那双惯常凌厉如鹰隼的眼睛,精准地捕捉到了柳树下那个抚琴的素净身影。
巨擘没有改变姿势,依旧靠在一棵歪脖子树的树干上,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气息,似乎在不经意间收敛了一丝。他看似随意地望着远方,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未曾离开那抚琴之人。他听着那并不缠绵却直抵人心的琴音,看着卢夫子低垂的脖颈那抹纤细而坚韧的弧度,脑海中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或许是某个雨夜她独自站在廊下的背影,或许是她在族学授课时,面对调皮孩子那无奈又包容的浅浅一笑。他惯常紧抿的、显得有几分冷酷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地,松动了一瞬,勾勒出一个几乎不存在的柔和弧度。快得像是错觉,随即又恢复了原状,仿佛那瞬间的动容从未发生。只是他按在左臂上的右手食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了两下。
琴音继续流淌,如清泉般浸润着这秋日的河畔。叶政与谢赫焰的谈话也转向了更具体的京中可能遇到的人事和曲州生意后续的安排。巨擘依旧如磐石般守在营地边缘,只是那悠扬的琴声,似乎为这略显枯燥的护卫任务,平添了一缕难以言喻的、细微的波澜。
而在营地中心,叶子芙啃完了糕点,满足地舔了舔嘴角,目光在柳树下的卢夫子和远处像根木头柱子似的四师傅之间转了转。她人小鬼大,隐约觉得四师傅今天站的位置,好像格外“顺路”能听到琴音呢。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小谢嬷嬷递过来的第二块糕点打断了。
这短暂的休憩时光,在琴音的萦绕下,显得格外宁静而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