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星月无光。
顾长生回到石屋，未点灯火，径直在黑暗中盘膝坐下。一层微不可见的禁制光幕悄然升起，将这方寸之地与外界彻底隔绝。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坊市的喧嚣，以及与韩立分别时，那份心照不宣的沉凝。
但此刻，顾长生的心神已完全沉入识海。
“韩立的提醒……马长老此人，睚眦必报。”
“今日拒了他，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更关键的是慕沛灵，这桩因果既然已经沾染，便不能视而不见。寻常修士或许会选择明哲保身，但顾长生不同。他所修之道，根基便在因果二字，避无可避，唯有主动了结，方能化为自身成长的资粮。
他双目紧闭，心念微动。
识海深处，一尊古朴玄奥的金色天平悄然浮现。它仿佛由最纯粹的光构成，一端刻“因”，一端刻“果”，散发着勘破万法、洞悉命运的至高气息。
顾长生没有犹豫，将一缕神念凝聚成虚幻的砝码，轻轻置于“因”字托盘。
“我要知晓，慕沛灵与马长老之间因果的最终走向。”
“因”盘微微下沉。
冰冷的提示音响起。顾长生眉头都没皱一下，心念再动，储物袋中一百块灵石瞬间消失，化作一股精纯的能量，注入天平另一端。
对一个伪装的炼气期弟子而言，这是足以让他伤筋动骨的巨款。但对顾长生来说，这只是必要的投资。
“果”字托盘缓缓下沉，与“因”盘齐平。
刹那间，一股洪流般的信息冲入他的脑海！
眼前的黑暗骤然被撕裂，一幕幕无比清晰的画面在顾长生意识中展开。
越国京城，亭台楼阁。一位名为慕沛灵的少女，正与家人挥泪告别，脸上带着对修仙长生的无限憧憬，坐上了黄枫谷的飞舟。
画面流转。
她拜入马长老门下，因其罕见的“天阴之体”，备受“关照”。马长老和颜悦色，赐丹药，指点修行，宛如一位慈祥和蔼的恩师，让不谙世事的少女感激涕零。
然而，画面的色调猛然一转，变得阴森而血腥！
那是一间幽暗的密室，墙壁上刻满了诡异符文。马长老终于撕下伪善的面具，脸上挂着狰狞贪婪的狂笑。
慕沛灵被禁制死死捆在法阵中央，眼中满是绝望与难以置信的惊恐。
“师……师父……为……为什么……”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声音颤抖而破碎。
马长老的笑声在密室中回荡，刺耳而疯狂：“好徒儿，为师卡在瓶颈多年，就差你这上好的炉鼎了！助我结丹，是你最大的荣耀！”
一只干枯的手掌，重重按在了她的天灵盖上！
黑红色的魔气疯狂涌入少女体内，她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青春靓丽的容颜迅速枯萎，在短短数息之间，就化作一具扭曲的干尸。
更恐怖的还在后面。她的神魂被一股邪力硬生生从识海中抽出，在无声的凄厉哀嚎中，被魔焰一寸寸炼化、吞噬！
神魂俱灭。
顾长生“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种彻底的湮灭，连轮回的机会都未曾留下。
画面最终定格在马长老吸收完所有元阴与神魂之力，仰天狂笑，周身气势节节攀升，隐隐有了突破筑基中期的迹象。而那具被榨干一切的干尸，则被他随手一挥，化作飞灰，彻底从世间抹去了存在的痕迹。
幻象消失，顾长生猛然睁开双眼，瞳孔中残留着未散的血色与森然寒意。
石屋内依旧一片死寂，但他的心湖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站起身，在不大的空间里来回踱步，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一个念头疯狂地冒出来：直接出手，去坊市外截杀那个姓马的！以他结丹期的神识与手段，配合法宝，瞬息之间就能让他形神俱灭！
但这念头一起，立刻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不行，太蠢了。
一个炼气四层的外门弟子，凭什么去截杀一位筑基期的内门执事？动机何在？谁又能保证做得天衣无缝，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修仙界的老怪物们，手段诡异，说不定就有什么回溯时光、追索气息的秘法。
一旦暴露，他结丹期修为的秘密就会公之于众。一个潜伏在黄枫谷的“老魔”，下场绝对比慕沛灵凄惨百倍！
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凡人女子，冒这么大的风险……
顾长生停下脚步，眼神变幻不定。
若出手，结丹修为的秘密便可能暴露，万劫不复。若不出手，今日所见的这一幕惨剧，这少女临死前绝望的眼神，必将化为心魔，在他日后冲击更高境界时，成为最致命的阻碍。
他修的是因果，讲究的是念头通达。
所以，必须救！
但，绝不能由“顾长生”这个身份来救。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无数念头疯狂碰撞、推演。如何才能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完美地救下她，并且……顺手了结掉马长老这个后患？
匿名提醒慕沛灵？她一个初入仙途的炼气期小修士，拿什么跟筑基期的师父斗？只会打草惊蛇，让她死得更快。
借刀杀人？借谁的刀？宗门之内，谁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外门弟子去得罪一位实权执事？
思绪仿佛陷入了死胡同。
顾长生眉头紧锁，再次坐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复盘拥有的每一条信息。
马长老、慕沛灵、炉鼎体质、京城慕家……
等等！
还有一个变数……韩立！
一个念头，宛如黑暗中划过的一道寒光，瞬间照亮了一切。
韩立来找自己，是为了打听“墨蛟”，而墨蛟的伴生之物“墨蛟涎”，正是炼制筑基丹的主药之一！韩立此人，心性坚韧，为了筑基，必然会与守护墨蛟的马长老势力产生冲突！
冲突，是必然的。
这，就是可以利用的“刀”！
但光有刀还不够，还需要一个完美的时机，一个能将所有视线都引开的舞台。
顾长生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石壁，望向了遥远的越国京城。
慕家……
一个在世俗界根深蒂固，权势滔天的庞大家族。当他们得知自家最受宠爱的嫡女即将被当成炉鼎炼化时，会做出什么反应？一个炼气期弟子无力反抗，但这样一个家族呢？
他们会疯！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哪怕是凡人的力量，也要把这件事捅破天！
一瞬间，所有的碎片都拼凑了起来。
顾长生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所有的挣扎与波动尽数褪去，只剩下如深渊般的算计与冷静。
他不需要去做那只螳螂，也不需要做那只黄雀。
他要做那个布局者，那个唯一的棋手。
一个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第一环，将马长老欲炼化慕沛灵为炉鼎的消息，匿名送到京城慕家。这阵“风”，足以在世俗界掀起滔天巨浪，将无数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第二环，坐等韩立这只“螳螂”出手。慕家在京城闹出的动静，将是韩立最好的掩护。届时在宗门高层看来，马长老身陷与凡俗家族的纠纷，后院起火，焦头烂额。此时若他与人争斗，被寻仇的散修或是别的什么人干掉，都合情合理。
最关键的第三环：嫁祸。
马长老死后，谁的嫌疑最大？
自然是那个闹得满城风雨，甚至可能派了凡人武者来“骚扰”的慕家！一个凡人家族，胆敢插手修仙宗门之事，甚至“害死”了一位内门执事？这个罪名，足以让慕家满门覆灭！
如此一来，一举三得。
其一，慕沛灵得救，因果了结，念头通达。
其二，马长老这个潜在威胁被清除。
其三，慕家覆灭，慕沛灵与家族的联系被彻底斩断，孤身一人，再也无人知晓她炉鼎体质的秘密。一个“干净”的棋子，或许未来还有他用。
而他顾长生，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碰巧”知道些内幕，并“好心”提醒了韩立的药园弟子，完美地隐于幕后。
“韩立，你这把刀，可得替我把这盘棋下得真一点。”
顾长生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掌控一切的自信光芒。
这才是他的道。谋定后动，善假于物，以最小的代价，撬动最大的利益！
计划已定，再无迟疑。
顾长生手掌一翻，一枚空白的玉简出现在掌心。他将神识沉入其中，准备将那份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警告，一字一句地刻录进去。
幽暗的石屋中，他的指尖在玉简上空停顿了一瞬。
这枚玉简，便是落下的第一颗棋子。棋局，就此开始。
第一个字，即将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