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雷阿婆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片吊脚楼,依山而建,黑瓦木楼,在雨雾中若隐若现。雷阿婆将他们领进自己的吊脚楼,让脚夫把温酒酒放在里屋的竹床上,又转身对阿福说:“你们在外面稍候,我去配药。你们两个,过来帮忙!”说着手指向青禾与听风。
里屋的门帘被掀开,两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走了出来,一个梳着双丫髻,眉眼灵动,叫春华;一个留着单螺髻,神情沉稳,叫秋实。她们是雷阿婆收养的孤女,跟着雷阿婆学医多年,手脚麻利得很。
雷阿婆从竹篓里倒出草药,有带着露水的青蒿,有根茎粗壮的葛根,还有一些温酒酒从未见过的草药,颜色各异,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她一边将草药放进石臼里捣药,一边对青禾和听风说:“稍后将药汁熬好,一半给她灌将下去,一半用来擦拭身体,尤其是手心、脚心和腋下,要反复擦,不能停。”
夜幕降临,吊脚楼外的雨还在下,屋内的药罐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药香弥漫在整个房间里。温酒酒的体温越来越高,嘴唇干裂起皮,嘴里开始胡言乱语,一会儿喊着“陛下,爹爹是被冤枉的”,一会儿又喊着“秦桧奸贼误国”,声音微弱却清晰,让守在旁边的青禾和听风都变了脸色。
阿福正好走进来,听到这话,脚步猛地一顿,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他知道温酒酒身份不简单,却没想到她竟与朝廷有关。岭南局势复杂,朝廷的人、反贼、山匪盘根错节,若是温酒酒的身份暴露,不仅她自己性命难保,整个商队都会被牵连。
“阿九,你醒醒!”阿福走到床边,轻声呼唤着她,可温酒酒根本听不见,依旧沉浸在谵妄中,手舞足蹈,差点从竹床上滚下来。
“阿福公子,怎么办?她烧得越来越厉害了!”青禾急得眼圈发红,手里的药布还在不停地擦拭着温酒酒的手心。
听风比青禾冷静些,他一边按住温酒酒乱动的手,一边说:“雷阿婆说了,必须让她保持清醒,要是一直谵妄,邪气就压不住了。青禾你与春华秋实轮流给她擦身,再用冷水浸过的布敷在她额头,或许能让她清醒些。”
阿福点了点头,对青禾和听风说:“辛苦你们了,我在这里守着,你们轮流休息。”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成了与死神的赛跑。青禾与春华和秋实轮流换班,一盆盆冷水被端进来,又被换成带着药汁的温水,她们胳膊都擦得发酸,额头上沁出了汗珠,却不敢有丝毫停歇。
阿福坐在门口,眼神紧紧盯着外面,手里握着一把匕首,若是有任何意外,他必须第一时间保护好温酒酒,还有她身上的秘密。
暮色沉沉,岭南的山风卷着湿冷的雾气,拍在雷阿婆吊脚楼的竹窗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屋内,药味与炭火的暖意交织,温酒酒陷在旧藤床上,额角覆着的湿帕子早已被冷汗浸得半透,她眉头紧蹙,嘴唇泛着青白,时而喃喃呓语,时而急促喘息,显然还陷在昏迷谵妄中。
竹梯“吱呀”一声被踩响,一道挺拔的身影逆光而入。冷铁衣一身玄色劲装,衣摆还沾着旅途的风尘,墨发用玉簪松松束着,下颌线绷得紧实,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瞥见藤床上的人时,瞬间褪去了周身的冷硬。
他快步上前,指尖轻触温酒酒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眉峰骤然拧紧——比探子传回的消息,还要严重。
“阿婆,劳烦将药汁再热一热。”冷铁衣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雷阿婆早已在一旁看得发愣,此刻连忙应着转身去了灶房。
温酒酒依旧在胡言乱语,偶尔会清醒片刻,微睁了睁眼睛,看到守在身边的人,虚弱地问:“阿福哥,我们……到粤东了吗?”
“快了,你再坚持一会儿,等病好了,咱们就到了。”身边人听到她问,出言轻声安慰着她。
自冷铁衣踏入这吊脚楼起,便没再让旁人沾手照料温酒酒的事。他取了干净的布巾,在温水里拧干,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易碎的瓷瓶,一点一点擦拭她的脸颊、脖颈,再到露在外面的手腕,每一个动作都慢而仔细,生怕惊扰了她。
待雷阿婆端来热好的药汁,冷铁衣先舀了一勺,凑到唇边试了试温度,确认不烫了,才俯身扶起温酒酒,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他一手托着她的后颈,一手拿着药勺,耐心地将药汁喂到她唇边。
许是药味太苦,温酒酒无意识地偏过头,喉间发出抗拒的轻哼。冷铁衣眼底泛起疼惜,声音放得更柔:“酒酒,乖,喝了药就不难受了。”他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趁她微张唇时,迅速将药汁送了进去,如此反复,直到一碗药汁见了底。
守在一旁的阿福早已红了眼眶。他蓬头垢面,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显然这几日为了照料温酒酒,几乎没合过眼。可此刻看着冷铁衣的模样,他却悄悄松了口气——他从未见过冷铁衣这般模样,那个面对金人杀伐果断、在寒衣阁中不怒自威的少阁主,此刻眼底的柔情浓得化不开,连动作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
天快亮的时候,温酒酒的体温终于开始下降,胡言乱语也停了下来,呼吸渐渐平稳。来来回回烧水、送水、倒水的青禾与春华秋实两姐妹累得坐在地上,靠着墙就睡着了,门外的阿福闻言也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靠在门边打盹。
第五日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吊脚楼的窗棂照进来,落在温酒酒的脸上。她缓缓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让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鼻尖萦绕着淡淡药香,身下是微凉的竹床,与之前颠簸的山路截然不同。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渐渐泛白,晨光透过竹窗的缝隙,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温酒酒睫毛轻颤,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视线还有些模糊,她费力地聚焦,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冷铁衣近在咫尺的脸庞。他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显然也是一夜未眠,可那双眼睛望着她时,满是关切。
温酒酒愣了愣,还以为自己仍在梦中,她轻轻眨了眨眼,又缓缓闭上,再睁开时,眼前的人依旧是冷铁衣。
她声音沙哑,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喃喃:“真是病得不轻啊,怎么看都是冷铁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