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灯骤暗,又被温酒酒轻轻挑亮。灯芯“啪”的一声爆响,似在回应三人方才无声的约定——冰凿已下,裂缝即开,但真正的破冰,才刚刚开始。
冷铁衣负手立于窗前,夜潮声里,他低声部署:“第一箭,射人;第二箭,射账;第三箭,射船。”
当夜,寒衣阁精锐六人,扮作卖蔗小舟,于石井湾外拦下宗室家兵“河郡甲三”号哨船。船上家兵十人,正护送蒲罗辛暗仓新到硫磺。冷铁衣亲自出手,以银针封穴,十人瞬间失力,被逐一绑入舱底。次日清晨,家兵副都头赵荣被抛至市舶亭码头,口中塞着一卷“私舶货单”,赫然列明“硫磺三千斤、黑漆弩八百张”,落款朱印——“河郡私仓”。
赵荣醒来,面对巡检司公堂,只喊得一句:“我乃宗室家将,奉河郡令!”便冷汗淋漓,再不敢多言。巡检司不敢擅断,连夜押送州衙。温如晦当即令“暂锢”,却故意不走正常递解程序,寒衣阁遂得空档,将赵荣口供抄录数份,暗中散于酒楼、茶肆、桥市。一夜之间,泉州人尽知“宗室私运军器”。
第三日,均利社伙计挑酒赴蕃坊,却在“香料巷”口被一乘小轿拦住。轿帘掀起,露出温酒酒半张素颜,她递过一封信:“交给蒲罗辛,说均利社请他吃酒。”
酒坛内,实藏着寒衣阁自赵荣船舱搜出的“双联账”副本。蒲罗辛展信,脸色骤变——账上明载“和买七折,实补三折,余二归宗”,朱墨分明,正是他与赵不流亲笔画押。蒲罗辛急令账房焚毁原册,却不知真本早已落入冷铁衣之手。
当夜,寒衣阁再撒“鱼目帖”——将双联账缩印数十份,混入蕃市“飞钱”信封,散给各路中小蕃商。一时间,蕃坊内人心浮动,昔日唯蒲罗辛马首是瞻的小商,纷纷倒向均利社。
第五日夜,寒衣阁潜水组切蒲氏主船“绿狮号”缆绳,以火漆封舵眼,再于船底凿一“十”字细缝。船未即沉,却在次日凌晨离港时失控,顺风直冲顺济桥桥墩。轰然一声,桅杆折断,船上暗仓爆裂,整箱乳香、象牙、硫磺散落江面,被潮水卷至岸边,百姓哄抢,州兵“弹压不及”。
温如晦顺势下令“封检残货”,公开登记造册,实则让百姓目睹一箱箱“违禁之物”出自蒲氏船底。舆论哗然,蒲罗辛百口莫辩,只能闭门不出。
王朝阳趁机召集均利社七十二户,于九日山下“祈风亭”立碑——
正面刻《均利社约》:
“舶无大小,税无偏私;垄断者,社共击之。”
背面刻《市价表》:
“乳香每两不得过七贯,象牙每斤不得过二十五贯,龙涎每两不得过四十五贯。”
碑成,王朝阳率众商献血为盟,焚香刻石,将“社约”拓印百份,贴遍城门、码头、牙行。
昔日受贵蕃压价的中小商贾,如今有碑约为凭,胆子顿壮,纷纷暂停与蒲氏交易,转头向均利社进货。蒲罗辛船队连续三日无人接货,货值一日三跌,竟跌至碑价以下。温酒酒微笑:“碑价即民心,民心即天平。”
第七日,赵不流终于坐不住,率家兵二百,明火执仗,围均利社总铺,扬言“社约乱市,按家法当惩”。王朝阳立于铺门,手持“泉州之印”副本,高声道:“家法不逾国法!市舶物价,自有提举司定,宗室岂得私刑?”
赵不流怒极,看向均利社周边,发现州兵衙役四散,不敢真在城内动武,只得悻悻而退。当夜,他遣人潜入州衙,欲焚市舶档案,被冷铁衣设伏擒获。人赃并获,温如晦不再隐忍,次日升堂,召宗正司、市舶司、安抚司会审,公开出示赵荣口供、双联账原件及蕃船绿狮号残货册。
三司面面相觑,知事已不可掩。温如晦当堂宣判:
“宗室赵不流,私运禁器、垄断市价,按律追没家财三成,押解进京交由京城宗正司处置;家兵赵荣等十人,杖六十,流放岭南;蕃商蒲罗辛,罚金十万贯,十年内不得再入泉州港。”
判词一出,满城鼓掌,刺桐花瓣随风卷入公堂,像一场迟来的春雪。
夜里,后衙水榭,三人再聚。灯芯依旧“哔剥”,案上却多了一叠新簿——宗室退赔的金银、蒲氏缴纳的罚金、均利社降低的市价,一一在册。冷铁衣轻声道:“冰山崩其一角,足矣?”
温如晦摇头:“角崩,山犹在。贵蕃虽受挫,根柢未除;宗室虽黜落,网络仍在。均利社须趁势立法,市舶司须应重塑公凭,巡检司则易血整编。一步慢,则春风吹又生。”
温酒酒望向窗外,刺桐树上残花摇曳,她缓缓拔出短剑“观潮”,剑光如水:“那就继续凿。泉州之潮,不涨则退;大宋之舟,不进则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