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晦一朝脱狱,竟连跃六级,妻封诰命,女赐郡主,往日清冷的温府转瞬车马喧嚣。
先前他身陷囹圄时,满朝同僚或避之不及,或隔岸观火,门前罗雀可数。如今见他平步青云,那些曾作壁上观的官员却携厚礼纷至沓来,言语间尽是热络慰问,仿佛昔日的疏远从未存在。
更有投机者,盯上了新晋郡主温酒酒的身份。他们全然不顾此前温酒酒与普安郡王的婚约纠葛,亦对她曾遭掳走的传闻视而不见,只一心想借联姻攀附温家。
这前倨后恭的模样,就连刚刚跟着自家姑娘读过《史记》的白画都能说一句:“姑娘啊,奴算是看出来了,想当年,太史公所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话真是有理啊!”
此一场官场沉浮,尽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刻画得淋漓尽致。
面对府中络绎不绝的攀附者,温家上下皆嗤之以鼻——温如晦甫一获释,心中第一要务便是追查当年泄露讯息、致使妻女遭掳的元凶,哪有心思应付这些趋炎附势之辈。
查案之事迅速铺开:陈平与林英主理府外,逐一盘查作坊工人、商铺掌柜与伙计,不漏任何与温家有牵连的外姓人;林嬷嬷与张嬷嬷则坐镇府内,细查仆从行踪,核对每个人与外界的往来,哪怕是一封家书、一次托人捎物都要问个明白。
层层筛查下,线索最终指向了负责采买的何嬷嬷何菀芝。她掌家宅采买多年,看似忠厚老实,却在当年事发前后有多次反常的外出记录,且与她有日常往来的生鲜店小二,每次在她离开后都要出入秦府。种种疑点让她成了唯一的嫌疑人。
最终能确定内奸是何菀芝的人是杂货铺掌柜刘鑫——何菀芝的丈夫。
刘鑫踉跄着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满室灰尘呛得他猛咳几声。一个月前,他还揣着温府遣散时给的微薄银两,盘算着与何菀芝、扫月开家小面铺,日子虽不富裕却也安稳。可温府被查封后,妻女竟像人间蒸发般没了踪影。他发了疯似的跑遍京城的街巷、码头、客栈,从最初的呼喊到后来的沉默,身上的衣服沾满泥污,头发结成毡片,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
直到某天深夜,他瘫坐在自家门槛上,一个黑衣人突然出现,将一包沉甸甸的银子丢在他脚边,声音冷得像冰:“何娘子让给你的,人不会回来了,别再找。”
刘鑫抓着银子,指尖冰凉——他想不通,自己从未亏待过她们母女,为何会被这般抛弃?接下来的几日,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就着咸菜灌劣质烧酒,醉了就骂,醒了就哭,好好的人眼看就要垮掉。
“刘兄弟,开门。”门外传来陈管家熟悉的声音。刘鑫眯着眼拉开门,只见陈管家提着食盒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落魄样儿,眉头拧成了疙瘩。
将热粥和小菜摆在桌上,陈管家叹了口气,终于开口:“有些事,再瞒着你,怕是要误了你一辈子。”
陈管家说,当年何菀芝带着扫月进京,说是来寻夫,可找了半年也没消息,某天晕倒在张府(夫人的娘家)门口,被张老爷救了下来。见她手脚麻利、性子沉稳,尤其一手刺绣技艺精湛,张老爷便留她在府里做事,后来温夫人出嫁,她便作为陪房跟着到了温府,负责采买事务。
“前段时间,我发现她常偷偷外出,有时深夜才回府,问起就说是采买的事耽搁了。”陈管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沿,“我本以为她是寻到了前夫的线索,怕她吃亏,便派了个小厮跟着。”
小厮回来报,何菀芝去的是秦府——右相秦桧的府邸。“我正想再查些确凿证据,比如她和秦府的人究竟谈了什么,是否与温府有关,可还没等查出眉目,温府就出事了,这事便搁置了。”
陈管家话锋一转,看向刘鑫,“还有件事奇怪,给姑娘筹备婚事的那段时间,采买是最忙碌的,很多负责的管事、嬷嬷们经常住在府中,但她却日日回家。”
“停!陈哥你说什么?她日日回家?”刘鑫打断了陈管家,问道。
“对啊,此事有多人作证,做不得假。”陈管家说道。
“可是,她几乎没回过家啊,说是夫人委托她帮着采买姑娘的嫁妆,又要理账,一来一回耽误功夫,就宿在府中了。”
刘鑫端着粥碗的手猛地一颤,粥汁洒在衣襟上也浑然不觉。他忽然想起,去年姑娘大婚前的那段日子,何菀芝确实常说“府里事多,今晚不回了”。他当时只当是采买忙,没多问,如今想来,那些夜晚她根本没在温府——那她去了哪里?是去了秦府?还是去见了那个她找了多年的前夫?
刘鑫的脑子“嗡”的一声,过往的片段突然串联起来:何菀芝偶尔对着旧帕子发呆,扫月提起“父亲”时她总是岔开话题,还有黑衣人说“人不会回来了”……他终于明白,不是自己哪里不好,而是何菀芝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他过一辈子。她留在他身边,或许只是为了在京城有个落脚处,或许是为了掩人耳目,等找到了真正要等的人,或是完成了某件事,便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刘鑫望着桌上的银子,突然抬手将其推到一边。粥已经凉了,可他心里的混沌却散了些。他站起身,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蓬头垢面的自己,缓缓抬手,将纠结的头发捋顺——就算被抛弃又如何?他总要弄清楚,何菀芝到底去了哪里,扫月知不知道母亲的打算,还有那个从未露面的“前夫”,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