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驿馆内。
虞允文指着舆图,对房中的张崇华、侍卫长和后到的张家护院首领张强说道:“诸位请看,我们从燕京启程,此一路都是官马大道,沿太行山东麓的冲积扇南行,道路相对平坦宽阔,是金国统治中原地区的核心区域之一。此行计划经涿州、保定府,抵达真定府,全程约六百余里,计划用时十日左右。
这一路人口稠密,驿馆设施完善,对物资要求不高。但正因如此,金军的监视更为严密。我们在此地必须恪守行程安排,不得随意偏离驿道,否则,可能会遭遇金国扣押甚至截杀。”
几人见虞允文面色沉凝,眉宇间满是严肃,不敢有半分轻慢,当即郑重点头应下。他们转身快步离去,各自赶回队伍,将需严守的指令仔细传达下去。
使团车队停靠在渡口岸边,等待渡船的间隙,各色车马与行人往来穿梭,场面纷繁繁杂。
忽然,几名身着粗布衣衫、面带愁容的人拨开人群,快步向使团靠近,口中高声哭诉着金人暴行,声音悲切,很快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他们自称是大宋遗民与反金义士,冲到使团车辆旁,便将几封染着“血迹”的书信与一卷所谓的“机密情报”往车上递,恳请虞允文务必将这些“证据”带回江南,揭露金人恶行,以期朝廷再次发兵北伐,救故土遗民于水火。
这举动瞬间惊动了护送使团的金军——他们本就对使团严加防备,见此情景,几名金军士兵立刻握紧长枪,神色警惕地围了过来,目光死死盯着那些“遗民”与递出的文书。
就在此时,另一侧突然冲出十几名身着金军服饰的人,手中刀光一闪,便朝着“遗民”砍去,口中还喊着“抓反贼”。“遗民”们猝不及防,瞬间陷入混乱,惨叫声此起彼伏。
混乱中,“遗民”很快被尽数“灭口”。护送的金军军官见状,立刻带人上前,以“保护使团安全”为名控制住现场,随即面色强硬地走向虞允文,语气不容置疑:“虞大人,恐有反金文书混入使团车辆,我等需即刻检查,以防后患!”
虞允文出发前便严令使团众人,不得与任何陌生人接触。此刻变故突生,护卫们反应极快,瞬间结成紧密阵型,将使团成员与车辆牢牢护在中心,如一道屏障隔绝内外,任“遗民”如何哭喊,也绝不允许其靠近半步。
虞允文缓步走出阵前,面对神色紧绷的护送金将,面色依旧沉稳。他直视对方双眼,语气郑重却不带半分退让:“此乃贵国辖境,地面治安之事,自当由贵军全权处置。”
他顿了顿,进一步划清界限:“本使身负大宋使命,只知遵循邦交礼法行事,断无介入他国内务之理。”短短几句话,将处理现场的责任彻底推回金军手中,让对方根本无从借题发挥,只能眼睁睁看着主动权旁落。
使团先后渡过漕河等几条河,到达真定府,再从真定府继续南行,经赵州,进入邢州境内。
行至邢州以西,脚下驿道钻进一片广阔的官营林场。枝叶层层叠叠,遮天蔽日,浓密的树荫里藏着无数幽暗角落,风穿过林间时,都带着几分压抑的凉意。
午后的阳光透过叶缝洒下斑驳光点,车队缓缓驶入林场深处,车轮碾过落叶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两侧树林里爆发,紧接着,数十名手持刀枪的“马贼”呼啸而出,直扑使团队伍。
这些人装备混杂,有长刀也有短斧,却个个作战凶悍,眼神狠厉。更反常的是,他们不碰护卫,只专攻文官随行人员,动作迅捷如豹,配合间隐隐有章法,全然不像寻常乌合之众,显然是冲着使团核心人员而来。
使团护卫与“马贼”正激战得难解难分,刀光剑影间,双方都已带伤,空气中弥漫着汗水与血腥气。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尘土飞扬中,一支金军骑兵疾驰而来,口中喊着“剿贼护使”,迅速冲入战阵。
金军骑兵装备精良,马术娴熟,“马贼”本就凶悍却难抵正规军冲击,很快便溃不成军,四散逃窜。然而,这支“援军”的首领却并未收兵,反而勒马来到虞允文面前,拱手后语气强硬地说:“为清查贼人同党,确保宋使安全,还请大人允许我军全面接管护卫工作,暂护送使团前往附近军营休整,待排查完毕再行赶路。”
虞允文一眼看穿这“贼喊捉贼”的把戏,面对金军首领的要求,他面色沉静却态度坚决:“本使身负送亲使命,使命既成,不敢有半分延误,需立即回国复命。唯有大宋国都诏令,方可更改路线,断无前往军营之理。”
话音刚落,他当即下令使团依托车辆结成圆阵自守,盾牌与长刀在外层筑起防线。同时,他示意张崇华手持象征大宋威仪的节杖,立于阵前高声宣示:“我等乃大宋使团,身负两国邦交重任!若有强行挟持之举,便是公然破坏邦交,后果自负!”
金军首领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下冒天下之大不韪绑架使团,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使团离开。
从大名府南下,经滑州一带渡河。渡河后,便进入曾经的故土,汴京已遥遥在望。黄河渡口是军事重地,金军守备森严。
使团相继历经渡口金军刁难扣押、滑州渡口水流湍急、遭遇凌汛。
在渡口上船时,虞允文坚持使团人员自行检查船只,发现一艘被动了手脚的船,避免了船只行至河心,突然“失控”进水或倾覆的灾难发生。
历经重重考验,大宋使团终于看到了故都汴梁那饱经风霜的城垣。
这座故都如今已在金国统治下,物是人非。众人抬头望向故都,心中自是感慨万千。
从燕京到汴京的驿道,是虞允文与使团的“无刃战场”。身处金国腹地,每一步都暗藏杀机——驿馆的监听、沿途的试探、朝堂的刁难,皆需以智破局。
他凭对宋金局势的精准预判,提前拟定应对预案;用娴熟的外交辞令,化解金国大臣的屡次诘难;以沉稳气场镇住突发变故,既未折大宋体面,又未授敌以口实。
这场没有硝烟的博弈,不仅是使团的生死考验,更让虞允文在政治舞台初露锋芒,其临危不乱的智谋与胆识,为日后的生涯埋下重要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