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十九年九月初八,天还未亮,温府外已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朱红大门敞开,身着镶红边玄衣的健奴们列队而出,肩扛的嫁妆箱笼沉甸甸的,在晨光下泛着精致的光泽。
“快看!第一抬是皇后娘娘的添妆!”人群中有人惊呼。好事者自发计数,从第一抬嫁妆踏入恩平郡王府的方向,到最后一抬仍在温府院内等候,足足有一百二十抬。每一抬都压得紧实,透过半开的箱盖,能瞥见里面的金银珠宝流光溢彩,绫罗绸缎质地精良,更有装着古玩字画、地契房契的木箱,引得围观百姓阵阵惊叹:“这般排场,怕是皇帝嫁闺女也不过如此!”
温府内,众人严阵以待。
仆妇们捧着嫁衣匆匆穿梭,管事们低声清点着嫁妆数目,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肃穆,似在应对一场硬仗。
府外的暗流更是汹涌,巷子口,几名身着素色衣裳的人远远驻足,目光紧盯着温府大门,正是皇后派来的眼线。
人群中,另有几拨人混在百姓里,举止寻常却眼神锐利,让人难辨身份。
恩平郡王府的暗卫早已隐在街角屋檐下,气息敛得极淡,只待时机而动。
还有那疑似大内侍卫的身影,始终未出现在外围护院的视线中,不知藏在何处。
人群外的柳树后,冷铁衣一身黑衣隐在阴影里。昨夜的别扭与讥讽仍在心头盘旋,可他终究放不下,还是来了。
他望着那支浩浩荡荡的嫁妆队伍,望着温府内即将被迎走的新娘,指节不自觉地攥紧。晨光落在他脸上,映出眼底的复杂——有不舍,有不甘,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落寞。
当迎亲的唢呐声响起,红色的花轿缓缓停在温府门前,冷铁衣的呼吸微微一滞。他知道,再过不久,里面的人便会成为普安郡王府的侧妃,从此与他再无瓜葛。
他没有上前,只是静静看着,直到花轿转身,随着迎亲队伍渐渐远去,才缓缓收回目光,身影隐入更深的巷弄,只留下一地无声的怅然。
迎亲队伍行至巷口拐角,按原定计划,此处该是调换花轿的关键节点。温酒酒坐在轿中,指尖攥着衣角,听着外面脚步声渐缓,正屏息等待下一步动静。
不多时,另一侧巷子里果然传来脚步声,一抬与她所乘一模一样的花轿由四名轿夫抬着,拐出小巷,跟上迎亲队伍离去。
轿夫们动作利落,将温酒酒的花轿抬进民房——那是温如晦数月前让陈管家远亲买下的屋子,心腹松涛已在此等候多日。陈平也带着十名好手隐在暗处,只待接走温酒酒,便伪装成镖局走镖,护送她前往潞浦。而被抬走的青禾则早已在喜服里面穿好玄色夜行衣,只待入夜后伺机离开普安郡王府,熬过这一关,计划便成了一半。
待迎亲队伍离开后,陈平带人从暗处走出,此时的温酒酒还未来得及换衣,陈平小声示意“姑娘,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先离开再说”。一辆市井常见青布篷顶的马车从民房里驶出,陈平跳上车辕,正要驾车离开,突然——
“砰”的一声,巷旁一户人家的木门突然被撞开,十几名衣着、年纪各异的男男女女蜂拥而出,有的举着木棍,有的手里攥着布巾,疯了般冲向花轿队伍。
轿夫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吓了一跳,轿子猛地晃了晃,陈平等人也猝不及防。
他们本是秘密接应,不便暴露身份,只能先试图驱散人群,可这些人却像是早有准备,故意冲撞拉扯,眨眼间便将队伍冲得七零八落。
“不好!”陈平心中一紧,回身一把掀开车帘——车内空空如也,车底挡板被人用利刃割开,只有掉落车下的凳上遗落的一方绣着兰草的手帕,哪还有温酒酒的身影!
他瞬间明白过来,这伙人根本不是普通百姓,定是冲着温酒酒来的!陈平脸色骤变,当机立断,抓住身边一名机灵的护院,沉声道:“你立刻回府,务必把情况禀明老爷——姑娘被劫,计划暂停,让他速做应对!”
护院不敢耽搁,转身就往温府方向跑。陈平则命几人守住巷口,一边警惕地观察四周动静,一边派人去追那伙人的踪迹,可巷弄纵横,那伙人早已带着温酒酒没了踪影,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他心头沉甸甸的焦虑。
而此时的温府,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温府内,迎亲队伍离去的喧闹尚未完全消散,一队暗卫已如鬼魅般潜入院中。他们脚步轻得几乎无声,避开巡逻的护院,径直扑向如意轩。
廊下,张氏的贴身丫鬟琥珀正低头整理廊柱上的灯笼,眼角余光瞥见黑影闪动,刚要张口呼喊,一柄冷刀已骤然袭来,瞬间封喉。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闷哼,便软软倒在地上,鲜血迅速浸湿了脚下的青石板。
暗卫动作利落,两人迅速守住院门,余下两人推门闯入屋内。屋内,张氏正坐在温酒酒卧房的镜前,指尖摩挲着女儿出嫁前戴过的玉簪,脸上还带着几分牵挂。未等她反应过来,便被人捂住口鼻,黑布瞬间蒙住了头。她挣扎着想要反抗,却被人牢牢按住肩膀,扛在肩上。几人动作极快,扛着张氏跃上墙头,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墙外的巷弄中,整个过程不过短短数息,竟未惊动温府内的其他人。
一刻钟后,温如晦在书房接到陈平派护院送来的消息——酒酒被劫,计划暂停。他脸色刚沉下来,心中突然涌上一阵莫名的不安,下意识便要去主院找妻子商议。
刚踏入主院,他便瞥见廊下的血迹,心头一紧。走近一看,躺在血泊中的正是琥珀,早已没了气息。温如晦瞳孔骤缩,猛地推开房门,屋内空无一人,梳妆台上的玉簪还静静躺着,张氏却已不见踪影。
“酒酒被劫,夫人又遭掳走……”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心中巨震。是谁竟能同时在两处动手?他脑中飞速闪过无数个名字,一个人影却愈来愈清晰——那股能同时调动力量,既盯着酒酒,又对张氏出手的势力,除了那人,还能有谁?温如晦攥紧拳头,指节泛白,眼中满是惊怒与凝重。
温如晦面色凝重,快步召来青简,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立刻去码头找我岳父大人,告诉他计划有变,万万不可按原路线行动,让他带着人原路返回,再待时机,不可露出破绽。此事紧急,不得延误!”青简心头一凛,躬身应下,转身便快步向外奔去。
随即他又吩咐玄圭:“速去普安郡王府,报给郡王殿下知道——酒酒遭劫,夫人被掳,让他派人过来查探!”玄圭领命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