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晦与温酒酒正为替身人选低声商议,墨琴端着食盘轻步而入,将晚餐一一布在桌上。碟中鹅梨切得匀整,裹着薄霜;蟹生浸在酒与橙皮、花椒调成的酱汁里,香气清冽;莼羹鲈脍汤色清亮,鲈鱼肉质嫩白,衬着翠绿莼菜;炙鹿肉泛着油光,撒了少许椒盐;栗子羹稠滑绵密,甜香扑鼻,最后摆上的重阳菊花糕,糕体嵌着碎菊瓣,是温酒酒素来偏爱的点心。
父女二人暂歇商议,简单用了餐。温酒酒自小锦衣玉食,吃食上向来讲究,非精细不食,这桌菜正合她意。餐后,墨琴端来桂花熟水,她漱口净味后,便与温如晦重新坐下,继续斟酌人选。烛火摇曳间,二人话语轻细,只盼能选出稳妥之人,使得计划顺利达成。
夜色渐深,温酒酒躺卧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白日与父亲商议的替身之事,如巨石压在心头,思来想去,总觉让丫鬟替自己出嫁不妥,可若不如此,又不知该如何脱身离开,一时愁绪难平。
正蹙眉发愁时,窗棂忽然传来轻细响动。温酒酒心头一紧,起身轻步走到门边,缓缓开门,却见冷铁衣身着夜行衣,静立在窗下,月色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
“今日府中似有要事,发生什么了?是否需要帮忙?”冷铁衣声音压低,目光带着关切。
温酒酒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此事牵连甚广,说与他听是否妥当?可转念想到过往他数次相助,又有些犹豫。
不等她理清思绪,冷铁衣已看穿她的迟疑,主动说道:“流星已将府中动静告知我,你们是想从丫鬟里选个替身,替你行这出嫁路。你则扮作贴身女使,到了郡王府再行换过,神不知鬼不觉,既瞒过了想要破坏婚礼之人,在遭遇不测时又可及时脱身。是也不是?”
温酒酒闻言一惊,刚要开口,冷铁衣便继续道:“不必再费神斟酌,人选我已替你想好,青禾最为合适。她身形与你相近,性子沉稳,且做事缜密,定能稳妥应对大婚之事。且青禾隐匿行踪和轻功身法在阁中几乎无人能及,即使遇到不测也能应对一二,比你身边的丫鬟们自是合适得多。”
突如其来的提议,让温酒酒怔在当场,愁绪间竟多了几分意外的转机。
温酒酒望着冷铁衣,心猛地一沉。流星与追影曾舍命救她,青禾近来也寸步不离护她周全,她打心底里珍视这份情谊,更怕自家的麻烦牵连他们,让他们陷入危险泥潭。所以先前商议替身之事时,才特意避开三人,只与父亲和府中丫鬟谋划。
可此刻冷铁衣的话如惊雷炸响,她才猛然想起,习武之人本就耳聪目明远超常人,府中近来动静频频,他们又常在左右,那些刻意隐瞒的商议,或许早被他们听了去、看了去。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温酒酒后背瞬间惊出一层冷汗,手心也沁满凉意。她睁大眼睛,瞳孔微微收缩,目光紧紧锁住冷铁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都知道什么?知道多少?”
她不敢细想,若他们早已知晓一切,却因顾及她的心思未曾点破,那自己这番“保护”,反倒成了自欺欺人。更怕他们知道得太多,会被卷入这场针对她的阴谋中,届时她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夜色里,她的脸色泛着几分苍白,满心都是后怕与慌乱,只盼着冷铁衣的回答,能让她稍稍安心。
冷铁衣骤然欺身向前,与温酒酒距离近在咫尺。他目光锐利如刃,牢牢锁住她的眼睛,低沉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你以为,单凭温府护院,能发现并屏挡外面几拨人的监视?”
这句话如醍醐灌顶,温酒酒瞬间恍然大悟。是啊,虽经听风三月严格训练,可比起寒衣阁十几年的根基,终究差了太远。先前只觉府外平静,竟未想是有人暗中帮衬,更未察觉早已被多股势力盯上。
她心头一紧,刚要追问外面究竟有哪些人、目的为何,冷铁衣已转身坐到她对面,主动开口解释。
“皇后的人只在远处观望,看情形并无恶意。”他语气稍缓,话锋却随即转沉,“赵伯玖的人必定心存歹意,会不会在大婚当日借机生事,目前还难下定论。”
说到此处,冷铁衣眉头微蹙,语气多了几分凝重:“最奇怪的是另外两拨人。一拨来自各行各业,都是些不起眼的小角色,经常轮换,很难被发现,我的人也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跟踪、分析后方才确定,可往往这类隐藏的势力才最不可小觑。另一拨则只有一人,看其行事风格与气息,倒像是来自大内。”
温酒酒静静听着,只觉背后凉意更甚,原本就复杂的局面,竟比她想象中还要凶险。
分析完局势,冷铁衣目光重落回温酒酒身上,语气郑重地重申先前的提议:“大婚当日,就按计划让青禾替你坐上花轿。”
他顿了顿,补充道:“青禾身手虽不及流星追影,却也有自保之力,若途中真遇危险,她至少能拖延些时候,为我们争取应对之机。”
见温酒酒仍有几分犹豫,冷铁衣继续道:“我们可先让载着青禾的花轿按原定路线出发,吸引各方注意力。若一路无意外,待风声平息,再暗中备一顶不起眼的小轿,悄悄送你进府,去往新房。”
这番安排周全,既考虑到了风险应对,又留好了后路,让温酒酒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先前的慌乱也渐渐被镇定取代。
而她未曾注意到,冷铁衣说完,竟脸色低沉,看着似是情绪十分低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