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温府的黄腊梅开得正盛,青石板路上落了层碎花瓣。官媒刘妈妈被引到花厅时,温夫人张氏正陪着女儿温酒酒翻检新到的苏绣丝线。
“温夫人,”刘妈妈屁股刚沾着凳沿,就直入正题,“老身今日来,是为户部赵度支郎的事。”她扬着笑,声音里裹着官气,“赵明信大人可是正经宗室子弟,太祖后裔,虽分支远了些,可金枝玉叶的根骨还在。如今在度支司掌着钱粮,前途不可限量啊。”
温夫人指尖捻着根藕荷色丝线,淡淡抬眼:“赵大人年轻有为,咱们是久仰的。”
“可不是么?”刘妈妈拍着腿,话锋往实处拐,“赵大人说了,温姑娘才貌双全,他是真心倾慕。至于聘礼……以温家的家底,原也不必计较这些,可赵大人说了,总要让姑娘风风光光进门,断不会委屈了她。”
这话里的掂量,温酒酒听得分明。她放下手中绣绷,轻声道:“刘妈妈,家父常说,婚姻大事,首重心意相投。”她抬眸,眼底映着窗外天光,“我自小性子闲散,怕是跟不上赵大人的脚步。再者,父亲已为我定下规矩,婚嫁须得我自己瞧着顺眼才行。”
温夫人接过话头:“是啊,酒酒这孩子,被我们惯坏了。赵大人那样的人物,该配个更周全妥帖的姑娘。这门亲事,怕是要辜负大人美意了。”
刘妈妈脸上的笑僵了僵,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温夫人已命丫鬟奉上茶来,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她只得讪讪起身,心里暗骂这温家不识抬举——放着宗室的名头不要,难不成还想攀更高的枝?
送走官媒,温酒酒望着廊下飘落的花瓣,轻轻舒了口气。她知道,这婉拒的话,赵明信未必听不明白。
她才不要嫁人,自己有爹爹娘亲疼惜,有万贯家财受用,何必要嫁去别家,晨昏定省,伺候翁姑,打理中馈,相夫教子,想想就觉着累。再者说,这劳什子赵度支郎,不过是瞧上了她丰厚的嫁资。“自古财帛动人心”,古人诚不欺我。
自从婉拒了赵明信的求亲,温酒酒外出的时候总会被有意无意地“偶遇”。
那日在西大街巡视布庄,刚在柜台前验过新到的湖绸,转身就见赵明信立在门帘下,手里把玩着串玉佩,看到温酒酒,立刻作揖行礼,笑道:“温姑娘好,在下是户部赵明信,前日里……”
温酒酒福了福身,回道:“赵大人,那日我母亲已经跟刘妈妈说的明白,相信大人也已明确我的态度,小女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大人显赫门第,恕不奉陪。”
那赵明信却不回应她的话,只自顾自地说着什么“巧了,我来隔壁书铺寻本旧账册”之类,在旁人听来,好似他们原本就是相识已久。
她只好颔首示意,命掌柜加快盘点,自己先一步从侧门离开,耳后却传来他慢悠悠的脚步声,一路跟到街角才停。
两日后温酒酒从城外庄子回来,马车刚抵北城门,就见赵明信正与守城校尉说话。他穿件石青圆领袍,见了她的车驾,立刻笑着迎上来:“温姑娘这是从庄子回来?近来雨水多,田埂湿滑,没沾着泥吧?”车帘被他的随从殷勤掀开,温酒酒只隔着纱帘道了声“多谢赵大人挂心”,催着车夫赶紧入城。
最教人不自在的是隔日去熙春楼。因她的晚香小院正被爹爹用来招待朋友,她只好选了二楼临窗的雅间。刚点了道蟹粉豆腐,就听楼下传来赵明信的声音。他竟带着两个同僚也来赴宴,恰好被引到隔壁雅间,席间还“无意”提高了声量,说些户部的趣事,句句往她这边飘。
待她匆匆用过饭下楼,正撞见他“恰巧”出来送客,目光在她身上绕了两圈,笑道:“温姑娘也爱这家的菜?早知道该请你共饮一杯。”
温酒酒拢了拢袖口,只当没听见。她心里明镜似的,这位赵大人哪是偶遇,分明是揣着算计,步步紧逼。只是这心思露得太急,反倒让她添了几分警惕。
温酒酒总觉暗处有双眼睛盯着自己,下意识认定是赵明信。那家伙近来频频骚扰,让她不胜其烦。
直到父亲出面,几句话便让赵明信灰溜溜地退了去,再没敢露面。温酒酒松了口气,只当是赵明信不甘心,躲在暗处窥探,如今他被镇住,自然就消停了。
她彻底放下心防,将那点被窥视的不适感抛到脑后。毕竟赵明信已被打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至于暗处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她只当是自己多心,再没往深处想。
日子照常过,她渐渐忘了那段被窥视的时光,只当是赵明信闹剧的余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