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摆扫过地面扬起细尘,温酒酒半蹲在街角的幌子下,借着“胡记布庄”的青布幌子遮掩,目光仍胶着在那几个疑似的“逻卒”身上。他们似在寻查什么,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每一个进出城门的人。看来今日从正门进城风险太大,得寻个偏门才行。
正思忖间,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伴着马蹄轻响。温酒酒下意识侧身,撞见一双皂色云纹靴停在自己身侧。她抬眼,撞进一双沉静如深潭的眸子。
来人中等偏上身材,身着素色锦袍,外罩一件石青镶边的常服,腰间系着玉带,头上玉冠束发,气度却自不凡。他大约二十出头,方额广颐,眉目清俊,鼻梁高挺,目光沉静,唇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正低头看她,目光里带着几分讶异,却并无探究。
“小郎君怎的蹲在此处,是遇到难处了?”声音温和,像春日融雪的溪水。身后跟着两个随从,都垂手而立,并不上前。
温酒酒心头一紧,这人看着面生,不像是京中常见的勋贵子弟,倒像是……刚从外面回来?她注意到他身后的马车车轮沾着泥渍,车帘边角还挂着几片枯草,显然是长途跋涉过。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刚要福身施礼,忽然想到自己现下身着男装,便改为抱拳:“多谢兄台关心,只是风大,在此处避一避罢了。”语气疏离,却也客气。她此刻心思全在城门口的“逻卒”身上,并未多想此人身份,只当是个寻常出城归来的富家公子。
赵伯琮看着她眼波流转间的警惕,又瞥见她方才望向城门的方向,眸色微沉,却没点破,只笑了笑:“城门处今日是有些乱,小郎君若要进城,不若稍等片刻,或是……”他顿了顿,“我刚从城外回来,府中马车可送小郎君一程,绕个近路从西便门进去,那里盘查松些。”
温酒酒一愣,抬眼看向他。这人不仅看出她想进城,还知道西便门?西便门是供城内杂役出入的小城门,寻常人不会留意。她也是临行前听父亲说起才知道。
心中疑窦更深,却也明白这是个机会。只是……她不认识他,贸然同乘,不妥。
正犹豫着,城门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那几个逻卒似乎往这边看了一眼。温酒酒心一横,抬头道:“若兄台方便,在下感激不尽。只是萍水相逢,不敢叨扰……”
“举手之劳。”赵伯琮侧身让开一步,示意随从牵过马车,“小郎君请。”
温酒酒咬了咬唇,终是抱了抱拳,跟着他上了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她最后看了一眼城门口的逻卒,心中暗道:今日多谢这位不知名的郎君,改日若有机会,再还这份情。
她却不知,身侧这位看似温和的“郎君”,正是刚从外藩巡查归来的普安郡王赵伯琮。而他看着她紧绷的侧脸,眸中已多了几分探究——这姑娘,不知方才一人去了何处,倒是对皇城司的动静格外敏感。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轻响。车厢内一时无言,温酒酒端坐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角——方才跳车时情急,男装外罩的衣襟歪了半边,虽已悄悄拢好,却不知是否被身旁人瞧出破绽。
她偷偷抬眼,见赵伯琮正望着车窗外,侧脸轮廓在掠过的街景光影中明明灭灭,神情淡然,仿佛对她这身略显局促的装扮毫无察觉。温酒酒暗自松了口气,却又生出几分疑惑:这人瞧着并非不谙世事之辈,怎会对自己这明显的“异常”视若无睹?
正思忖间,赵伯琮忽然回过头,目光落在她微敞的领口处——那里不慎露出一抹水红色的襦裙边角,在灰扑扑的男装映衬下格外显眼。温酒酒心头一紧,正要伸手遮掩,却见他眼帘微垂,语气如常,对车外吩咐了一声:“到清河坊温府门前停。”
随从应了声,马车缓缓拐进一条幽静的巷弄。不多时,车帘被掀开,温府那扇熟悉的黑漆大门已在眼前。门房见是陌生马车,正想上前盘问,看清从车上下来的“少年郎”竟是自家姑娘,顿时瞪大了眼睛。
温酒酒定了定神,转身对着仍在车内的赵伯琮拱手施礼,刻意压低了嗓音,维持着男子的腔调:“多谢兄台援手,此恩……在下铭记在心。”说罢便想匆匆进门,生怕再多待片刻便露了马脚。
“小郎君留步。”赵伯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温酒酒脚步一顿,转过身时,见他也下了车,手中正拿着一方素色手帕,上面沾着些灰尘——想来是她方才跳车时蹭到的。“姑娘的东西落了。”他递过来,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垂上,唇边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改日若有缘,或许还能再见。”
温酒酒接过手帕,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指腹,慌忙收回手,低头道了句“告辞”,便快步闪进了府门,连门房的惊问都没顾上回应。
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视线。温酒酒靠在门板后,听见马车驶离的声音,才长长舒了口气。她低头看着那方手帕,忽然想起方才他递东西时,眼神分明并无疑惑,难道他是自家熟识之人?
而巷口的马车上,赵伯琮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对随从道:“这温家大姑娘,倒有趣得很。”
随从愣了愣:“王爷是说……方才那位是温承旨家的千金?”
赵伯琮笑了笑,没点头也没否认,只收回目光:“回府吧。”车帘落下,掩去了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探究。他自然认出了她的伪装,从她跳车时轻盈的体态,到方才领口露出的襦裙,再到那方掉落的素色绢帕,处处都是破绽。只是不知这温家姑娘,为何要女扮男装,又为何会被皇城司的人盯上。
想起皇后娘娘的提议,赵伯琮不禁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