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城最繁华的熙宁大街上,新挂起的“温府”匾额还带着桐油的清香,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温酒酒立在朱漆大门前,看着家仆们将最后几箱书抬进府中,嘴角终于漾开一丝真切的笑意。
温如晦为官清正,不喜张扬,赴任之初因局势未明,更有南外宗正司与蕃商蒲罗辛之流暗中勾连,一直把控泉州市舶,便一直寄居驿馆,谢绝了入住官邸的惯例。
温酒酒自年底从明州回到泉州团年,父女俩就思量着要将温府的产业在泉州置办起来。
从临安出发前,温如晦早已将温府产业做了划分:一部分不愿背井离乡的老仆和掌柜,仍旧留任。
譬如,掌管熙春楼的张大掌柜不愿离开临安,便将家中所有铺面酒楼交予他统管,并将温府诸业两成红利分予他,留在临安的陈管家则管着出账,俩人一进一出,互相监督,保温府祖业不失。
其余愿意跟随温府南下的仆从和掌柜,此时也应将产业做起来,为他们寻个去处。
其余愿意跟随温府南下的仆从和掌柜,此时温如晦已令陈平与跟来泉州的几个掌柜,踅摸了几处铺面,将熙春楼和绸缎庄及杂货铺、米粮铺,甚至还在聚宝街上高价购入一个海贸铺子,一应产业都做了起来,如此大的铺排,掌柜们回事议事,也需有个去处。
而这些产业经营、生意往来,均需有一处宅邸为基。
次年初春,随着“昭明十政”的推行,泉州局势渐趋稳定,温酒酒提出在城中置一所宅子,温夫人张婉怡也深以为然。
温酒酒虽年方二八,却非寻常闺阁弱质,她心思玲珑,行事颇有主见,安置家宅一事,竟大半由她主张。
不过旬月,温酒酒便相中了城内一处原属一位闽北茶商的院落。这宅子不似寻常官宅那般方正规整,反而带着几分随性的野逸。更妙的是,宅子位置极好,既未坐落于闹市之间,推窗却还能听见街市隐约的喧腾,闻到随风飘来的、海港城市特有的咸湿与香料混杂的气息。
那茶商因年老还乡,急于脱手,温酒酒看中其位置清幽,离州衙不远不近,且院落格局轩敞,花木深秀,便果断用自己积年的体己钱,并得了母亲张婉怡的默许,将其买下。
随后,她亲自督工,令匠人加以修缮整理,不日间,一座原本带着商贾富贵气的宅院,便透出了几分文雅清致的官家气象。
这一日,天朗气清,修缮已毕。
温酒酒扶着母亲张婉怡,引着父亲温如晦,一同踏入新家。
此刻,府门前立着一二十三四岁的高个子青年,正是护送温府家资提前来到泉州的陈平,目前这座府邸的管家。他身着天青色新衣,如一株劲松般意气风发立在大门口,迎接自家姑娘的亲自检视。
朱漆大门缓缓开启,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面素雅的水磨砖影壁,壁上刻着松鹤延年的图案,既挡了外界的窥探,又寓意吉祥。绕过影壁,是一个方正的前院。青石板铺地,简洁开阔。原本茶商用于堆放货物的倒座房,被重新规整,东侧设为门房与值仆居所,西侧则辟为正式的轿厅与待客之所,悬一小额,题曰“迎晖”,取其光明正大迎接宾客之意。院中角落植了几株龙眼树,枝叶婆娑,投下满地清凉。
温如晦微微颔首,面露赞许:“此处甚好。不尚奢华,却得体面,足堪待客理事。”他身为知州,虽不欲张扬,但必要的礼仪门面却不可废,这前院尺度得当,功能清晰,很合他的心意。
温酒酒笑道:“爹爹满意便好。寻常公务拜谒,在此处应对,便不至惊扰内宅安宁。”
眼见温府产业在泉州迅速铺开,每日往来回事的掌柜们络绎不绝。温酒酒便吩咐大管家陈平,在前院“迎晖”轿厅东侧,专门辟出一处独立院落,题匾曰“衡鉴堂”。
此处清静少扰,陈设庄重。正厅宽敞,设长案座椅,专供诸位掌柜定期集会,呈报账目、商议要务。两侧厢房则分别用作文书存放和临时茶歇之所。如此一来,外男管事们只需经角门直达衡鉴堂,既免了穿行内宅的繁琐,又显出行事规整,公私分明。
温酒酒得知后,又命人在堂前院中移栽了几株高大的罗汉松,取其“根基稳固、公正不阿”之意,暗合“衡鉴”之名,也为这处商务重地平添了几分端严气度。
穿过垂花门,便是内宅主院。但见庭院深深,一架紫藤正当时,花序如瀑,缀满廊前。正面五间开阔的正房,便是温如晦与夫人张婉怡的居所,温酒酒亲自题了匾额,名曰“春晖堂”。
“春晖堂,”张婉怡轻声念着,眼中泛起温柔笑意,“‘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酒酒有心了。”这名字取自孟郊诗句,寓意父母恩泽如春晖普照,女儿聊以栖身,恰如其分。
春晖堂布置得清雅而不失温馨。中间是日常起居、用膳的正厅,东次间为温如晦的书房,西次间则为张婉怡的寝卧。屋内陈设多是温家旧物,书籍、古琴、字画,散发着熟悉的墨香与安宁气息。
最令人称奇的是春晖堂的左首。循着游廊走去,穿过一个精巧的月亮门,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片不大不小的人工湖。湖水引自活泉,清澈见底,湖畔叠石错落,栽种着芭蕉、杨柳及各色花卉。一架曲折的水廊通向湖心的亭子,亭曰“观澜”。此时微风过处,吹皱一池春水,粼粼波光映着亭台朱栏,煞是好看。
温酒酒指着湖北边那一片掩映在繁花茂林中的飞檐翘角,对母亲说:“娘亲,您看那边。那处‘静安居’,是女儿为外祖父、外祖母准备的。那里最为幽静,推窗即可见湖光水色,夏日凉爽,冬日背风,最适合二老颐养天年。”
张婉怡顺着女儿所指望去,但见花木扶疏间,朱檐翠角若隐若现,一条小径蜿蜒相通,既与春晖堂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互不干扰,又能方便照应。她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握住女儿的手,眼中已微有湿意:“酒儿……思虑得竟如此周全。你外祖父年事已高,不喜喧闹,有此清静所在,他定然欢喜。”她想到舍弃临安繁华,跟随夫君和自己一家来到泉州的父母,女儿此举,无疑是解了她最大的牵挂。
温如晦亦抚须感叹:“酒酒这番安排,深得孝道之旨,亦合园林之趣。这宅院得此一池活水,便有了灵魂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