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这边的境况按下暂且不表。
却说被掳走的温酒酒母女二人。
九月初八,秋阳正好。温酒酒端坐镜前,任由青书为自己描眉饰面。今日是她“出嫁”的日子,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脱身之计——按爹爹的安排,她会在一处不起眼的民居中由青禾替换,再由陈平接应,一行人扮作镖局走镖,从内河码头乘船至潞浦港,与家人汇合后南下明州,最终乘海船经泉州港出洋,远离临安的纷扰。
吉时一到,温酒酒头戴凤冠、身着霞帔,在众人簇拥下坐上花轿。轿身轻晃,她指尖攥着衣角,心中满是对前路的期许,只待行至僻静小巷,完成与青禾的交接。
可当花轿停在约定好的小巷口,轿帘被轻轻掀起的瞬间,一股异香忽然钻入鼻腔。那香气清甜绵长,带着几分不知名的花香,温酒酒只觉头脑一阵昏沉,眼前的光影迅速模糊,不等她呼救,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温酒酒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醒来。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铺着粗布垫子的马车里,身上的凤冠霞帔已被换成了素色布裙。她下意识想开口呼喊,喉咙又干又痛,像被堵住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想动动手脚,却发现四肢软绵绵使不出一点力气,只能徒劳地转动眼珠,打量着周遭环境。
马车车厢狭小,两侧窗棂蒙着厚厚的麻布,只透进些许昏暗的光线。她挣扎着一点点挪到窗边,用指尖轻轻挑开麻布一角,向外望去——马车并未行驶在平坦的官道上,而是碾过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路面坑洼不平,车轮轧过碎石的声响格外刺耳。
路两旁的野草早已开始泛黄,风一吹便簌簌作响,与临安城内尚带绿意的草木有所不同。阵阵凉意透过窗缝钻进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温酒酒心头一沉,临安九月虽有秋意,却不及如今这般凉意。她盯着窗外渐渐萧瑟的景致,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马车分明在往北走,与她原定南下的路线,背道而驰。
温酒酒现在脑袋昏沉,口干舌燥,腹中空空如也。她想起庄爷爷给的《道德经》,默念口诀,一遍走完,一股暖流在经脉间缓慢流转,头脑逐渐清明。
马车仍在颠簸前行,温酒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缓缓抚过衣襟与袖口。布料虽粗,却还算整齐,身上也并无酸痛或异样之感,显然未遭侵犯与虐待。她稍稍松了口气,又抬手摸了摸发髻——简单挽起的发间,还别着一支自己常用的银簪。
她闭上眼,努力回忆昏迷前的细节:小巷里的异香、失去意识的瞬间,再到此刻车厢内的昏暗光线。按临安九月的日照时长推算,加上腹中的饥饿感,她暗自估算,自己大约已昏迷了两到三天。
“一路向北……不停留……”温酒酒低声呢喃,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车厢壁。这伙人既不伤害她,也不索要赎金,反而日夜兼程一路往北赶,显然不是为了报私仇。若只是图财,大可在劫走她后便派人送信给温家,可至今连半点要价的动静都没有。
一个念头忽然从她心底窜出:他们劫走自己,更像是在“护送”,是受人所托,要将她带往某个地方!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温酒酒便浑身一僵,连呼吸都顿了半拍。她猛地睁开眼,眼中满是惊色——是谁会花这么大功夫,用这种胁迫的方式“请”她北上?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父亲安排的出逃计划已毁,如今自己身陷囹圄,又该如何应对这未知的险境?
她用力地捶打着车厢,可外面毫无回应,只有马蹄声和车轮声不断向前,仿佛要将她带往一个未知的深渊。计划从第一步开始便已彻底失败,接下来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爹爹和娘亲知道自己被劫走了吗?他们是不是按照原定计划已经撤离?温酒酒攥紧了拳头,心中充满了焦急与不安。
话说大婚当日,温酒酒的花轿消失在巷口后,张氏独自来到如意轩。推开女儿的闺房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梳妆台上还摆着温酒酒昨日试戴过的珠钗,铜镜映出空荡的房间,更添几分冷清。
她走到妆台前,指尖轻轻摩挲着一支羊脂玉簪——这是酒酒及笄时她亲手所插,玉簪温润的触感还似带着女儿的温度。张氏眼眶微热,正想将簪子贴在掌心,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等她回头,一只粗糙的大手猛地捂住她的口鼻,一股刺鼻的药味瞬间涌入鼻腔。张氏心头一紧,想挣扎呼喊,可喉咙被捂得严实,只能发出细碎的呜咽。紧接着,一块黑布蒙住了她的双眼,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下一秒,她被人拦腰扛起,头朝下悬在半空。那人脚步极快,一路颠簸摇晃,张氏只觉得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幸好她今早满心郁结,只喝了一小碗燕窝粥,否则此刻怕是早已吐得苦胆都出来了。
不知被扛着走了多久,她终于被重重放在地上。张氏眼前的黑布未摘,口鼻却得以松开,她大口喘着气,脸色惨白如纸,双腿发软得根本撑不起身子,只能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即便想张口呼救,她也只剩嘶哑的气音,只能侧耳听着周围模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独留自己在这片未知的黑暗里,满心都是对女儿的牵挂与对自身处境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