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晦看到女儿平安无事,便先行下山回府。
温酒酒拿了茶具出来,坐到石桌旁,一边饮茶,一边思索此次遇险。
冷铁衣迈步进了院子,撩起衣袍,很自然地坐到温酒酒对面。
温酒酒看向对面的冷铁衣,轻声开口,问起心中的疑惑:“你怎会想到带我来径山寺?”
冷铁衣指尖摩挲着空碗边缘,目光落在窗外的古柏上,神色柔和了几分:“我幼时曾在此住过几年,跟普惠大师很熟。”
他顿了顿,回忆起往事,语气里多了丝难得的暖意:“那时候我总爱从后门溜出去玩耍,每次回来,都会给守门的小和尚带些果子、蜜饯。一来二去,跟寺里的人都熟络了。”
温酒酒听得认真,眼中带着好奇。冷铁衣转头看向她,目光扫过这间禅房,继续说道:“你现在住的这间房,就是我当年住的地方。”
见温酒酒微怔,他又补充道:“只是近些年事务繁杂,来得少了。但普惠大师念着旧情,一直将这小院留着,说我哪天回来,还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晨光落在他脸上,褪去了往日的锐利,添了几分温和。温酒酒望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总是沉稳可靠的人,也有过这般自在鲜活的少年时光。
接下来,冷铁衣将查到的消息说与温酒酒时,语气里带着几分凝重:“成安县主吴敏芬那边,派去的人已有回信。”
他见温酒酒抬眸望来,便继续道:“她倾慕赵伯琮多年,前两年还屡次求皇后娘娘为二人赐婚,可吴皇后知她性子骄纵善妒,始终未曾松口。也正因如此,她蹉跎至十九岁仍未许人家,在京中贵女里已是少见的‘高龄’。”
温酒酒握着茶盏的手微顿,轻声问:“我与她此前素不相识,她为何针对于我?”
“症结恰在郡王府。”冷铁衣声音沉了沉,“先前郡王妃郭氏身子病弱,京中早有传闻说她恐难久持,吴敏芬便几次三番放话,说要等郭氏去后,做郡王府的下任女主人。她原以为此事十拿九稳,没成想皇后一道懿旨,竟让你夺了她的先机。”
说到这儿,他抬眼看向温酒酒,眼神明了:“她盼了这么多年的位置,被你‘抢’了去,又怎能不怨?对你视若死敌,也在情理之中了。往后你若与她碰面,需多留个心眼,她性子偏激,难保不会做出更出格的事。”
温酒酒听完,轻轻放下茶盏,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低声道:“原来如此,倒让我明白了诗社雅集上她为何对我敌意那般重。”
冷铁衣坐在对面,手指反复摩挲着茶盏边缘,几次张了张嘴又把话咽回去,眉宇间的犹豫藏都藏不住。
温酒酒瞧着他这副模样,放下手中的茶盏笑道:“冷大哥有话不妨直说,这般吞吞吐吐,倒不像你的性子。”
被她点破,冷铁衣才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低了些:“京中近来……有关于你的流言。说你被贼人所掳,已……已……已失了清白……甚至……还说你常去城外庄子,是……是与外男私会,毫无闺阁体统,不配嫁入皇室。”
温酒酒听完,反倒勾了勾唇角,神色坦然:“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话,我当是什么大事。说不定借着这些流言,皇后娘娘会觉得我不堪匹配,反倒能解了那道赐婚懿旨。”
“万万不可!”冷铁衣急忙打断她,语气带着几分急切,“你只想着摆脱赐婚,可曾想过温伯父与温伯母?流言传得越凶,旁人便会说温家教女无方,说你失德,这些唾沫星子不仅会淹了你,更会刺向两位长辈。温伯父为官清廉,最重名声,若因这些流言受了非议,甚至影响仕途,你难道不心疼?”
这番话让温酒酒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她垂眸沉默片刻,指尖轻轻攥紧了绣帕:“是我思虑不周,只顾着自己,倒忘了爹娘。”
冷铁衣见她听进去了,语气稍缓:“你若信我,便与我一同想个法子平息流言,既护了你,也护着温家的名声。”
冷铁衣目送温酒酒回房,方才谈话的字句忽然在脑中回放,那句“解了那道赐婚懿旨”尤其清晰。他猛地顿住脚步,指尖不自觉蜷起,心口竟莫名泛起一阵轻快,连带着眉梢都悄悄松了些。
他愣了愣,抬手按了按胸口,不解这突如其来的欢喜从何而来——不过是温酒酒不愿嫁入郡王府,与他又有何干?可那股雀跃偏生压不住,像初春融了冰的溪水,悄悄在心底淌开。
转念间,他又皱起眉。郡王府权势赫赫,赵伯琮亦是皇室贵胄,多少京中贵女挤破头想嫁进去,温酒酒却一心想推掉这门亲事。她究竟为何不愿入皇室?是瞧不上赵伯琮,还是另有隐情?
冷铁衣站在廊下,望着庭院里的月光,一边被那点暗喜扰得心绪不宁,一边又为温酒酒的想法满心困惑,连清风掠过吹乱了发丝都毫无所觉。
半下午的阳光斜斜洒在小院,伴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张氏带着人跨进了院门。她一眼就望见廊下的温酒酒,不等丫鬟上前通报,快步上前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
“我的酒酒!”张氏声音发颤,双手紧紧攥着温酒酒的胳膊,目光从她的发梢扫到鞋面,又掀开衣袖查看手腕,连裙摆边角都仔细抻开瞧了瞧,摸着女儿身上的伤痕,随即眼泪就涌了出来,抱着她哽咽道,“天杀的贼人!我的酒酒受苦了!这庙里的吃食宿卧哪能跟家里比,瞧着脸色都差了些。”
温酒酒靠在母亲肩头,轻声安抚:“娘,我没事,寺里清净,伙食也还合口。”
话音刚落,身后的仆役已将带来的包裹一一放下,堆了小半片廊下。白画上前指着包裹笑道:“姑娘您看,夫人知道您住不惯外处,把您常用的被褥、里外衣物都带来了,还有厨房刚做的点心、酱菜,连您梳妆台上的梳篦铜镜、屋里挂的绸缎纱帘都没落下,连小锅小盆都带来了,说您要是想吃口热汤,随时能让嬷嬷们做。”
张嬷嬷也笑着补充:“夫人昨夜忙到半夜,亲手给您缝了个暖手的小垫子,怕寺里早晚凉,冻着您。”
张氏抹了把泪,拉着温酒酒的手往厢房走:“走,咱们先把东西归置好,今晚娘陪着你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