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酒酒在书房铺开舆图,指尖落在泉州地界时,忽然想起了王朝阳。
三日前与爹爹敲定海路计策时,她便想着派个妥帖人往泉州去。既要能与商户周旋,又得懂些变通,寻常家仆怕是难当此任。此刻望着舆图上蜿蜒的海岸线,那流民少年略显局促却眼神亮堂的模样,忽然清晰起来。
“去将王朝阳叫来。”她对侍立一旁的白画道。
不多时,穿着半旧青布褂子的王朝阳便立在阶下,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自半年前被管家陈叔从流民堆里挑出来,他跟着学算学、记账目,如今已能把铺子往来理得清清楚楚。
“陈叔说你跟商户打交道时,倒有几分机灵。”温酒酒抬眼看向他,“可知离临安城最近的船港?”
王朝阳一愣,随即挺直脊背:“回姑娘,是明州港。听说那里船厂能造出长达二十丈,宽约五六丈的海舶,可载2000-5000石,最大的能盛下五六百人。大船都有两三层甲板,底层装货,上层住人,配备水密隔舱,罗盘和火箭,远渡重洋也不是问题。”王朝阳将自己所知娓娓道来,颇有些卖弄之嫌。
“我要你去泉州。”温酒酒声音平稳,“买两艘结实的海船,寻些熟路的船工,再跟当地行商搭上线,行船去广州,在当地买个铺面,专营海贸生意,之后慢慢打听到交趾或暹罗的海路。回程经福州、明州,也各买个铺子,这些铺面都不用很大,做些贩卖番邦香料珠宝的生意。哦,还有一点,这些铺子都落到你的名下,不要跟温府有半点联系。”
男子眼中闪过震惊,随即被一股热意取代。他猛地跪下叩首,额头抵着青砖:“姑娘信得过小人,小人便是拼了命,也定不辱使命!”
温酒酒看着他紧攥的拳头,忽然想起初见时他捧着半碗粥狼吞虎咽的模样。世事流转,倒真应了爹爹那句话:璞玉蒙尘,只待识者。
“陈叔会给你备足银钱和手信,让林英陪着你一起去。”她起身递过一枚刻着“健之”二字的玉牌,“这是外祖父的私章,遇事可凭这个找泉州元懋商行的人,去吧。”
王朝阳接过玉牌,指腹反复摩挲着那两个字,转身时脚步轻快,却带着一股不容错辩的坚定。
窗外风拂过芭蕉叶,温酒酒望着少年消失在巷口的背影,轻轻舒了口气。海路这步棋,总算落了下去。
“流星!”温酒酒低喊一声。
“属下在!姑娘有何吩咐?是想见少阁主了吗?属下这就去回禀,姑娘你想吃什么玩什么,属下让少阁主给带过来?”温酒酒扶了扶额头,哎,她总算知道冷铁衣为何会将这厮派过来了,聒噪!
“你去问问冷铁衣,他答应借我的人在不在?”温酒酒吩咐完,挥手让他赶紧走。
“得令!姑娘您就瞧好吧,属下保管给您办的妥妥当当!”话没说完,人已不见了踪影。
“墨琴,你去前院看看陈平哥在不在?让他晚些时候过来一趟。”温酒酒吩咐墨琴。也是时候铺开备用路线了。
若与爹爹商定的南下路线被识破,甚至被追杀,那就弃南往北,自己选定的地方既不属于大宋地界,也未到金国腹地,便于藏身,也便于脱身。
晚膳后,夕阳的余温还在窗棂间浮动,温酒酒支着肘坐在妆台前,指尖无意识划过描金镜匣,更漏滴答响到第三刻。
忽然,窗纸“飒”地晃了一下,一道黑影快得像阵烟,贴着廊檐飞掠而过。温酒酒心头一凛,刚要唤人,身后已传来极轻的衣袂声。
她缓缓转身,烛光里立着个黑衣人,玄色劲装紧绷,面罩遮去大半张脸,只露出双沉静如深潭的眼。腰间悬着枚铁牌,冷光在暗处一闪。
“阁下是——”温酒酒试探着开口问道。
“寒衣阁听风!”回答简洁明快。
黑衣人微微颔首,动作利落得没有半分多余。是冷铁衣应下的人,据说能在千军万马中取人首级,也能于市井喧嚣里辨出细语。
“来得正好。”温酒酒起身,走到博古架前取下只紫檀木盒,冲外间喊道:“墨琴,陈平在偏院值夜?去叫他来。”
听风依旧挺立身形,衣袍无风自动。不过片刻,陈平便捧着灯进来,见了黑衣人先是一惊,随即稳住神色:“姑娘有何吩咐?”
“这是听风,你二人即刻动身。”温酒酒打开木盒,里面是张折叠的北境舆图,边角已被摩挲得发毛,“按日前咱们商定的计划行事,一切小心!安全归来!”
听风始终沉默,只在温酒酒看向他时,再次颔首。
“备两匹快马,从后门走。”温酒酒走到门边推开条缝,夜风吹起她鬓边碎发,“天亮前必须出城,沿途关卡已有人安排好,见这枚玉牌便会放行。”
陈平接过递来的玉牌,与听风对视一眼,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月色被云彩遮住,窗外复又漆黑一片。温酒酒望着二人远去的方向,指尖捏紧了窗棂。今夜无星,或许本就是最好的星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