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酒酒从书房出来,在廊下叫住了正提着食盒往厨房去的玉棋。
“姑娘有吩咐?”玉棋放下食盒,规规矩矩地立着。她这半年跟着张大掌柜学管账,袖口总沾着墨痕,眼神却比从前亮堂许多。
“跟张掌柜学了这许久,算盘打得如何?铺子的进出账能理清楚吗?”温酒酒倚着廊柱,语气随意。
玉棋眼睛一亮,胸脯挺得笔直:“回姑娘,掌柜的考了奴三次盘账,次次都对!进货的市价、伙计的月钱、铺面的损耗,这些门道我都摸透了。若是现在给奴一个铺子,保管能打理得妥妥帖帖!”话里满是自信,连耳尖都透着兴奋。
温酒酒笑了,正说着,青书端着药碗从东厢房过来。她性子沉静,做活最是细致。
“青书,过来。”温酒酒招手,“你针线好,可也得学些能立住脚的本事。绸缎庄的苏管事是个能手,我想让你去跟着学半年,学学如何看料子、记花色、招呼客人。将来便是解了契,凭着这身本事,也能自己挣个安稳日子,如何?”
青书愣住了,药碗在手里微微一颤。她原是家生子,从没想过“解契”后还能有傍身的营生。眼圈一热,屈膝便要行礼:“姑娘……姑娘的恩情,青书……”
“起来吧。”温酒酒扶住她,“你们跟着我这些年,我自然盼着你们往后都好。玉棋明日就去张掌柜那边让他分个小铺面给你练手。青书过几日我带你去绸缎庄,林掌柜会照看你。”
玉棋攥着拳,脸上是按捺不住的激动;青书抹了把眼角,声音哽咽却坚定:“姑娘放心,奴们定不会辜负您的心意!”
廊下的风卷着桂花香飘过,温酒酒望着两个丫鬟雀跃又感激的模样,轻轻点头。身边的人能有好去处,也是她为自己铺的路里,最暖的一笔。
打发走玉棋和青书,廊下霎时静了。温酒酒指尖捻着茶梗放在鼻尖,茶韵悠长,却压不住心头那点沉郁。
“追影。”她对着窗棂轻唤。
黑影无声落地。
“这几日那两人如何了?可有与他人或别处往来的痕迹?”温酒酒心思百转,也怕万一是那人派来的。
追影声音压得极低:“监视的人换了三拨,身手寻常,只远远跟着,不像要动手的样子。但属下悄悄跟着其中一人,发现他换班后换上了大内侍卫的服饰,去了宫中。”
皇后的人?在温府周遭徘徊,还换着班地盯梢——是试探,还是在等什么?温酒酒将茶梗碾碎在掌心,清香里渗出丝苦涩。
“去备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温酒酒声音平稳,“半个时辰后,从后门走,去城西的乱葬岗附近绕一圈。”
追影微怔:“姑娘,那里偏僻,怕是有诈。”
“就是要偏僻才好。”温酒酒抬眼,眸中闪过锐光,“他们既不动,我便逼他们露个面。若只是监视,自会退避;若是别有用心……正好看看,这人的爪子,伸到我温家来所为何来。”
她没有跟追影说,若不摘离这些监视之人,他日……怕是不好离开。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引蛇出洞。这场无声的较量,该由她来定个章程了。
温酒酒坐在马车上,车帘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露出她半边浸在月光里的侧脸。见追影将人押过来,她才缓缓掀帘下车,靴底踩在枯草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一长相极其普通的瘦削男子被追影反剪着手臂,扭到温酒酒身前。那人不见丝毫慌乱,反倒先开口质问:“姑娘深夜独自出行,还是到这样一个人迹罕至处,意欲何为?”温酒酒气笑了,倒像是她深夜在此设伏,成了理亏的那一个。
“意欲何为?”温酒酒随即抚着鬓角笑出声来,笑声在空旷的荒野里荡开,惊起几只夜鸟,“这话该我问你才是。我温家虽不是高门大户,却也知晓‘避嫌’二字。这位大哥,你从朱雀大街跟到城西乱坟堆,步步紧逼8,倒先来问我‘意欲何为’?”
她往前走了两步,月光落在她眼底,映得那点笑意冷飕飕的:“是皇后娘娘教你这么说话的?还是你自己觉得,揣着个监视的差事,便能倒打一耙?”
男子脸色微变,却梗着脖子道:“姑娘说笑了,我只是路过,恰巧在此处歇脚。”
“路过?”温酒酒弯腰捡起块碎石,指尖碾着石上的泥土,“从温家后门到城西,这一路有三条街、两处茶寮、七户人家,偏你‘路过’的每一步,都踩在我马车的影子里。方才我的人去拿你时,你怀里那枚雕着牡丹纹的腰牌,可不是寻常路人能有的吧?”
她接下来的话,倒比男子的呼吸声更清晰:“皇后娘娘派你来,究竟想看什么?是看我温家有没有结党营私,还是想抓个‘夜半私会’的由头,好给我父亲安个‘教女无方’的罪名?既如此看不上我,何必懿旨赐婚?”
男子喉结滚动,眼神闪烁:“姑娘慎言,污蔑中宫可是大罪。”
“慎言?”温酒酒忽然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吐信,“我不过是寻了两个武功尚可的护卫,转天府外就多了两双眼睛。这眼睛盯着我读什么书、见什么客,连我昨日让丫鬟去买胭脂,都要记下来报给宫里——你说,我该怎么‘慎言’?”
她直起身,理了理衣襟:“皇后要作甚,我懂。但婚事不是我强求而来,若皇后娘娘继续如此行事,未免太失身份。今日我把你带来这里,不是要你的命,是想让你带句话回去。”
她抬眼望向皇城方向,夜色沉沉,望不见宫墙轮廓:“告诉皇后,温家世代读书,只求平安度日。我温兰醑行得正坐得端,不必怕旁人说;若当真看不上我身份低微,也请皇后娘娘收回成命,温氏女不敢高攀。”
追影上前一步,按住男子的肩。温酒酒转身回车,只留下一句:“放他走吧。下次再让我瞧见有人在府外探头探脑,就不是来乱坟堆说话了。”
马车再次启动,车轮碾过碎石,发出沉闷的声响。温酒酒靠在车壁上,指尖冰凉——引蛇出洞容易,难的是让洞里的人明白,她这只虾米,也带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