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的余温尚未散尽,临安城便像是被上元节的烈焰点燃一般,再度沸腾起来。
上元节到来,官府会暂停公务,允许百姓纵情游赏,各级官员亦有五日放灯假,从正月十四至十八,金吾不禁,百姓可在上元灯节游玩整夜。
暮色刚浸润临江岸,商家搭建的各种彩灯山棚,亦有宫廷搭建的“琉璃灯山”,便次第亮起。从万松岭到钱塘江,十里长街的灯彩像打翻了银河,将墨色夜空染成一片流光溢彩。
上元佳节当晚,用过晚餐,温酒酒也迫不及待带上自家护卫陈平、林英,墨琴、玉棋、青书和白画四个大丫鬟,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出家门。
各种游乐活动,如赏花灯、猜灯谜、吃圆子,艺人表演杂剧、傀儡戏等林林总总,令人应接不暇。
清河坊的商铺都卸了门板,绸缎庄的伙计举着走马灯招徕客人,灯面上的《上元踏歌图》随着烛火转动,画中仕女仿佛真的迈开了步子。
酒肆的幌子在灯影里摇晃,穿绿袍的书生们聚在檐下,举杯唱和着新填的词,声音里裹着三分醉意。
穿粗布短打的脚夫们蹲在街角,就着灯光明亮处啃着肉包子,偶尔抬头看一眼那些华服仕女,眼神里有羡慕,也有自得——毕竟这上元夜,谁都能赏一赏。
鼓楼前的鳌山灯最是惹眼,七层木架上缀满琉璃灯,烛光透过彩绸,在青砖地上投下流动的光斑。
孩子们举着兔子灯穿梭其间,灯影里的笑脸忽明忽暗,像撒在地上的星子。卖糖画的老汉支起铜锅,糖浆在青石板上画出游龙飞凤,甜香混着灯油的气息漫过整条街。
“墨琴,我们去那边看看。”温酒酒指着对面小巷子里的胭脂铺说道。
“姑娘,听说他们家才到了一款玉女桃花粉,是当年武皇用过的呢,细腻滑润,不仅美容养颜,还可调理气血呢。”白画献宝似的听来的消息转述给温酒酒。
“那白画和陈平跟我过去,你们几个就等在这。”温酒酒带着俩人向对面巷子里走去。
忽然有舞龙队从巷口冲出,二十四个壮汉举着彩龙,龙身随着鼓声起伏,龙嘴里的宝珠灯忽明忽暗。孩子们欢呼着追在后面,不小心撞翻了卖汤圆的担子,白胖的汤圆滚了一地。
此时温酒酒几人已经被冲得七零八散,身边的陈平和白画两人也离她越来越远。
锣鼓声正喧天,青鳞龙身刚摆过第三个盘旋,温酒酒鬓边的珍珠步摇还随着鼓点轻晃,腕上银镯却突然被一股蛮力攥住。三两个短衫汉子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动作快得像猎食的狼,一人捂住她要呼出声的嘴,两人架起她便往巷尾拖。
“姑娘!”急急跑来的白画只来得及抓住温酒酒垂落的半幅衣袖,指尖却被对方狠狠甩开。她发髻都跑散了,发簪掉在地上滚了几圈,眼睁睁看着那抹月白裙角消失在人群缝隙里。舞龙的鼓点还在震耳,龙身腾跃间,谁也没留意那短暂的骚动。
陈平腰间佩刀已半出鞘,脚程快得带起一阵风。他瞥见那伙人拐进了东边的窄巷,巷口堆着半塌的竹筐,显是早踩好了点。他喉头滚动着低喝:“放下我家姑娘!”声音撞在巷壁上,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温酒酒被勒得胸口发闷,挣扎间,发间一支银簪松脱,“当啷”掉在青石板上。她眼角余光扫过巷深处,似乎有辆蒙着黑布的马车正等着。锣鼓声渐渐远了,只剩下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像催命的鼓点,敲得人心头发紧。
远处西湖上的画舫都张了灯,远远望去像浮在水面的花灯。苏堤上的柳树枝被风吹得轻摇,枝桠间挂满的小灯笼便跟着晃,像无数只萤火虫歇在枝头。有姑娘摘下鬓边的梅花,轻轻放进身边公子的茶盏里,涟漪荡开,将灯影搅成一片碎金。
更夫敲着梆子走过,“咚——咚——”的声音在灯影里散开,惊飞了檐角的夜鹭。它振翅掠过成片的灯海,翅尖带起的风,吹得一串走马灯转得更快了。灯影里,有人在猜灯谜,有人在听评书,还有穿红衣的媒婆领着一对青年男女,在灯影里说着悄悄话。
这一处小小的喧闹很快淹没在上元佳节的流光溢彩之中。
墨琴、玉棋等人终于穿过人流,却看不到自家姑娘和陈平、白画三人的身影,登时急了。
“林英,你脚程快,赶紧回家去找老爷,要悄悄回,别大张旗鼓,脸上不可露出破绽,事关姑娘清誉,半分马虎不得。”墨琴郑重其事嘱咐林英。
“玉棋,你跟青书俩人向东,我往西,看看能不能找到陈平哥和白画。不管找不找得到,两刻钟后,回这儿汇合,再想办法。”
“还有,别着急,别到处问,仔细着看地上有没有姑娘留下的物件儿。”墨琴安排妥当,急急朝西,融入人流中不见了身影。
三更的梆子响过,街上的人渐渐稀了。有老妇提着一盏旧灯笼,在巷口等着晚归的儿子,灯笼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拉得很长。卖花的姑娘收拾着残枝,将最后一朵红梅花别在鬓边,转身融入渐稀的灯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