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清晨,医院的病房里透着几分冷清。
贺昀初早起回了公司和家里一趟,这会儿正提着热腾腾的早餐往回赶。
苏雪晚在病房里待得闷了,胸口有些发堵,便出来透透气。
她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身影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单薄。
走廊尽头的休息区坐着几个病友家属,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墙上悬挂的电视。
她悄悄找了个靠后的空位坐下,电视里正播放着早间新闻:
“尹先领市长昨日视察地铁十号线建设工程,详细了解项目进展……”
新闻主播清晰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格外分明。
邻座几位家属的闲聊声轻轻传来:
“这位尹市长真是实干派,刚上任就马不停蹄地调研重点项目。”
“听说这位尹市长在江城任职期间政绩斐然,大力发展城建和旅游业,当地百姓都舍不得他调任呢。”
“可不是嘛,都说他是个真心为民,办实事的好官。”
“就盼着他能给咱们京市也带来新气象……”
苏雪晚怔怔地望着电视屏幕。
屏幕中那位眉眼儒雅、气质沉稳的中年男子,竟生着一双与她极为相似的眼睛。
明明是张完全陌生的面孔,那熟悉的眉眼弧度却让她恍惚间失了神。
不知是窗外的寒风透过窗缝钻了进来,还是别的缘由,一滴温热的泪毫无预兆地从她眼角滑落,在脸颊上留下冰凉的触感。
她慌忙起身,转身时却轻轻笑了,抬手拭去泪痕,低声自嘲:
“看来贺昀初说得没错,我真是个泪腺发达的小哭包。”
刚走到病区门口,就撞见了从电梯里出来的贺昀初。
他换了身深灰色休闲棉服,衬得整个人清爽挺拔,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和。
左手提着装换洗衣物的纸袋,右手拎着热气腾腾的早餐,塑料袋上还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我出来透透气。”
她抢先开口,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伸手去接他手中的早餐袋,
“给我买什么好吃的了?”
贺昀初敏锐地捕捉到她泛红的眼角和鼻尖,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此刻带着不易察觉的湿润。
他体贴地没有点破,只将温热的早餐递给她:
“本来要云姨做的,你不是念叨要吃点有口味的,我就寻思自己去买了点。”
他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揽过她的肩,带着她往病房走去。
“巷口那家你最爱的小馄饨,小米粥,还有牛肉包和豆沙包,都是刚出锅的。”
病房里,小馄饨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驱散了消毒水的味道。
“贺昀初,我觉得我今天下午就可以出院了。”
她一边打开餐盒一边说,热气模糊了她的面容。
“等所有检查结果出来再说。”
他伸手理了理她睡得有些凌乱的长发,
“有几项报告要下午才能取。如果各项指标都正常,我们就办理出院。”
她小口吃着馄饨,鲜美的汤汁在口中化开,却似乎品不出往日的滋味。
忽然,她抬起眼眸,
“贺昀初,你吃过桂花糖藕吗?”
“没有。”他微微挑眉,“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那是江城的特色小吃。”
她描述得很细致,眼神有些飘远,
“糯米塞在藕孔里,淋上桂花蜜……口感甜糯绵软,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她顿了顿,问道:
“你去过江城吗?”
“其实,我母亲是江城人。但她很少带我回江城,后来出差去过几次。”
他凝视着她,“你想吃?”
她轻轻摇头,放下勺子:
“吃饱了。”
其实,餐盒里的馄饨才动了几口,圆润的馄饨还在清汤中浮沉。
“有些困了,”
她躺回枕间,侧身背对着他,
“我睡会儿,等会儿记得叫醒我。”
贺昀初清楚地捕捉到了她眼中转瞬即逝的异样。
从她泛红的眼角,到突然问起江城,再到对那道地方小吃的熟悉描述……
这一切都透着不寻常。
她向来不擅长掩饰心事,这份笨拙的遮掩反而更让人心疼。
“好。”
他不动声色地应道,为她掖好被角。
待她呼吸渐渐平稳,贺昀初轻轻起身,走到病房外的走廊上,拨通了徐特助的电话。
“帮我办件事。”
他压低声音,目光仍停留在病房门口,
“看看哪里有桂花糖藕卖,要最地道的,买好了尽快送到医院来。”
挂断电话后,他站在病房门口,望着床上蜷缩成一团的苏雪晚,眼神深邃。
雪花又开始飘了,从医院的窗户往外看,整个城市渐渐覆上纯白。
仿佛要将所有难以言说的心事,都温柔掩盖。
——
市检察院的拍摄工作基本告一段落,剧组趁着元旦假期赶最后的进度。
贾以沫也特意选了这天,来家属楼收拾自己的物品准备搬走。
凌云峰难得放假,却还要赶着出差,电话里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东西就放我这儿吧。你偶尔来这边看我,还能有个休息的地方。”
“不行,”贾以沫正整理着行李,语气坚决,“我不喜欢这样。”
“贾以沫,”
凌云峰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几分无奈,
“我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就......”
她一时语塞,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这段关系像雾里看花,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你什么时候才肯给我转正?”
他轻叹,“我心里总不踏实……”
“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几乎消散在空气里,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挂断电话后,心底涌起一阵强烈的自我厌恶。
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彻头彻尾的渣女。
她分明贪恋他的温暖,却始终不敢许他一个明确的未来。
就像个自私的胆小鬼,既舍不得放手,又给不出承诺。
只能任由这段关系在暧昧不清的泥沼中继续纠缠,让两个人都备受煎熬。
刚把收拾好的垃圾袋提到门口,准备等下顺手带下楼。
一开门,却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凌云峰的母亲。
六年过去了,这位夫人的气质依然雍容,只是眼角的细纹深了些。
贾以沫提着垃圾袋的手倏然停驻,整个人怔在原地。
两人在门口相对而望,空气仿佛凝固。
“阿姨,您好。”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喉咙有些发紧。
“你好。”
凌夫人的目光在她身上轻轻掠过,
“收拾一下,我在楼下等你。我们找个地方聊一聊。”
不等贾以沫回应,夫人已转身走向电梯。
贾以沫靠在门框上,深深吸了口气。
六年前茶室里的每一幕都历历在目——
那位优雅的夫人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残酷的现实,字字句句都在提醒她与凌云峰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那份被精心包装成「为她好」的逼迫,那份看似体贴实则残忍的劝退,至今想起仍让她心口发紧。
她简单整理了衣着,对着玄关的镜子练习了一个得体的微笑。
该来的总会来。
下楼时,凌夫人的车已经等在路边。
司机为她拉开车门,她弯腰坐进后排。
“去云山茶馆。”
凌夫人对司机吩咐道,随后转向贾以沫,“不介意吧?还是老地方。”
贾以沫轻轻摇头:“听您安排。”
车在积雪的街道上平稳行驶,两人一路无话。
贾以沫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想起六年前那个从茶馆出来后哭到几乎窒息的自己。
如今再见,心情竟平静得出奇。
或许是因为,如今的她早已筑起坚固的盔甲,再没有什么能真正伤到她分毫。
岁月教会她的,不只是成长,更是如何保护自己不再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