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的福尔马林和消毒水气味,混合着容器中蓝色液体散发出的、甜腻中带着腐败的微腥,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实验室特有的“洁净的死亡”气息。孙阳强压下胃部的不适,目光扫过那些浸泡在蓝色粘稠液体中的、形态各异的“失败的长生者”。他们扭曲的面容和偶尔细微的抽动,比任何直白的恐怖景象更令人心悸,那是一种对生命形态被强行扭曲的、触及灵魂深处的厌恶和恐惧。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控制台区域。巨大的显示屏大部分漆黑一片,如同死去的眼睛。但有几块屏幕,如同垂死病人的心电图,断断续续地闪烁着苍白的雪花点和残缺不全的数据流,发出细微的“滋滋”电流声。控制台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手指划过会留下清晰的痕迹,但某些关键仪器的指示灯,却散发着幽绿的、代表仍在运作的微光,显示这个地狱般的实验室,并未完全停止运转。
孙阳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鼻腔中那股甜腻的腐败感,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触碰了一块尚有反应的触摸屏。屏幕迟钝地亮起,幽蓝的光芒照亮了他凝神的脸庞。界面复杂,充满了曲线图、柱状图和不断滚动的代码,文字是一种极其晦涩的混合体——以秦代小篆为骨架,却夹杂着大量类似卦爻、星图的密码符号,甚至还有一些扭曲的、仿佛活物蠕动的象形文字。这远超普通的古代文献,更像是某种专为这个禁忌研究设计的、加密的科学日志。
凭借考古学对古文字的精通和强大的逻辑推理能力,孙阳集中精神,连蒙带猜,开始破译这些天书般的内容。随着理解的深入,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这不仅仅是记录,更像是一份份冰冷的验尸报告和活体实验日志。
每个透明容器都对应一个编号复杂的“样本”。日志记载着他们的来源,冰冷的文字背后是血腥的现实:“祭品甲字柒叁号(童男,东海郡贡)”、“捕获探墓者戊组贰号(唐,天宝年间)”、“自愿献身者方士癸卯(秦,徐福门下)”、“现代实验体delta-7(黑鳞社内部清除人员)”。来源一栏,横跨了秦、唐直至现代,触目惊心。
更详细的是注射“长生药”不同版本后的生理数据监测:
细胞层面:图表显示,注射初期,端粒长度被某种药力强行拉伸,远超正常极限,但随之而来的是结构的极度不稳定,很快便发生崩溃性缩短,甚至短于自然衰老的水平。细胞分裂次数被药物锁定在一个极低的频率,仿佛时间停滞,但代价是分裂出的子细胞充斥着大规模基因突变和蛋白质错误折叠,形态诡异,功能丧失。
能量代谢:线粒体活性异常增高,如同超载的发动机,疯狂产生能量,却也释放出远超正常水平百倍的自由基,导致机体以惊人的速度氧化锈蚀。
癌变风险:最令人胆寒的是,为了维持细胞的“不死”特性,端粒酶被药物非自然地、粗暴地持续激活,结果便是细胞癌化倾向如火箭般飙升,日志中充满了“组织异常增生”、“瘤样结构形成”的记录。
这哪里是追求长生?这根本是在用最残酷的方式,对生命本身进行凌迟!所谓的“长生药”,是一种极其霸道、完全违背自然规律的东西,它试图“冻结”时间,却彻底破坏了生命内在的精密平衡,导致的只能是整个系统的失衡、崩溃和不可控的、怪物般的异化。它制造的不是永生,而是一种介于生死之间、承受永恒痛苦的活尸状态。
“他们……不是在炼丹,”孙阳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深深的寒意,“他们是在进行……最残酷的生物改造实验。用活人……验证他们那些疯狂的理论。” 这些冰冷的数据曲线背后,是无数个曾经鲜活的生命,在无尽的痛苦中哀嚎,最终变成容器里这些不人不鬼的“样本”,为一个虚妄的目标提供着“宝贵”的数据。
另一边,韩亮在一台造型奇特的、结合了青铜基座和现代光学镜筒的仪器前停下。这像是一台被“魔改”过的超级显微镜。仪器连接的屏幕上,正显示着高倍放大下的细胞实时影像。样本来源标注为“失败品丙字玖拾壹号(唐,尸变异体)”。
屏幕上的景象,让久经沙场、见惯诡异的韩亮,脊背也窜起一股寒意。那是一片细胞的微观世界,却如同地狱的画卷。正常的细胞形态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奇形怪状的怪物:有的细胞核巨大无比,几乎撑满整个细胞,染色体纠缠如乱麻;有的细胞分裂出多个核,像畸形的聚合体;细胞质内充斥着不明来源的发光颗粒和尖锐的结晶状杂质,不断刮擦着脆弱的细胞膜。
最诡异的是生命活动。这些细胞并未死亡,在培养液中,表现出一种极其缓慢的、无意识的、却又持续不断的蠕动和伪足伸展。它们不像人体的组成单元,更像是一种独立的、低等的、充满恶意的原始寄生生物,依靠着某种残存的、被扭曲的生命本能活动着。
“细胞……还‘活’着……”韩亮的声音极低,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但里面的‘东西’……已经不再是人了。” 这种在微观层面上的、对生命最基础单位的扭曲和污染,比任何宏观的妖魔鬼怪都更令人感到一种根源性的、对存在本身的恐惧。这不仅仅是肉体的异化,更是对“生命”定义的彻底玷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