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亮那句关于“鬼船”和“安魂曲”的低语,仿佛一句禁忌的咒语,瞬间激活了这片海域潜藏的恶意。话音未落,前方那堵密不透风的灰白色雾墙深处,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了一个巨大、扭曲的黑影轮廓。
那影子的出现方式极其诡异,并非由远及近,而是像墨汁滴入清水般,直接从浓雾本身中渗透、凝结出来。它庞大得超乎想象,高耸如山岳,轮廓边缘在粘滞的雾气中不断蠕动、变形,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令人极度不安的歪斜姿态,仿佛一头在深海中浸泡了千年、骨骼都已错位的巨兽尸骸。虽然细节模糊,但那倾斜的、如同折断桅杆般的线条,以及大片破烂不堪、如同腐烂的巨蝠翅膀般耷拉着的帆状阴影,都清晰地指向一个令人心悸的事实——那是一艘船,一艘巨大到不合常理的、古老木制帆船的影子!
更令人窒息的是,这黑影并非静止。它正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定律的、绝对寂静的方式,朝着他们小船的方向,缓慢地、却又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碾压式的压迫感,逼近。没有破开水浪的哗啦声,没有船体结构的吱嘎作响,只有那死一般的寂静,以及黑影在雾中不断放大、细节逐渐狰狞的视觉冲击,带来一种心脏被无形之手攥紧的恐怖。它不像是在航行,更像是在浓雾中滑行,一头专门狩猎迷失者的、无声的幽灵巨兽。
“左满舵!快!避开它!”韩亮的声音第一次撕裂了刻意维持的冷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几乎是吼出来的。他身体早已绷成一张弓,猛地扑向那老旧的方向舵。
孙阳的心脏瞬间跳到嗓子眼,肾上腺素如岩浆般涌遍全身。他几乎是凭借求生本能,用尽全身力气协助韩亮扳动那沉重湿滑的舵盘。锈死的轴承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的呻吟,小船猛地向左侧剧烈倾斜,船底与水面摩擦,发出哗啦的、在这死寂中显得异常刺耳的水声。
然而,那巨大的帆影,仿佛拥有生命和意志一般,竟然也同步地、诡异地微微调整了角度,依旧不偏不倚地、精准地锁定了他们的航向!距离在疾速拉近,已经能隐约看到更多令人头皮发麻的细节:那仿佛被巨爪撕裂的、千疮百孔的破烂船帆,船体侧面如同被某种庞然大物啃噬出的、深不见底的黑暗窟窿,以及船楼上那些扭曲的、如同垂死挣扎的人形阴影……
它根本不是在随波逐流!它是有意识的、带着明确恶意的猎杀!
眼看避无可避,黑影那腐败的、带着浓重死亡气息的船头已近在咫尺,几乎要贴上他们的船舷。韩亮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他猛地将油门推到底,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将舵盘打死,试图做最后一个险到极致的、近乎自杀式的急转规避。老旧的发动机发出濒临解体的恐怖咆哮,小船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叶子,几乎要侧翻过去,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嘎巨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携带着彻骨寒意和腐朽气息的巨影,已然吞噬了他们的视野……却最终,以一种物理上完全不可能的、轻描淡写的、如同幻影般的方式……毫无阻碍地……穿透了过去!
没有预想中震耳欲聋的撞击和粉碎,没有木料断裂的爆响,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流扰动。孙阳只感觉到一股深入骨髓的、仿佛能瞬间冻结血液的极致寒意,如同冰冷的电流般掠过全身每一寸皮肤,穿透肌肉,直刺灵魂深处。眼前瞬间被无尽的、粘稠的、带着腐败甜腥气味的黑暗彻底笼罩,鼻腔里充斥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了千年朽木、厚重盐垢、以及某种无法形容的、类似于巨大海洋生物尸体在高压深海中缓慢腐烂的、甜腻而恐怖的气息。
这感觉短暂得如同幻觉,却又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下一秒,寒意骤消,视野恢复。孙阳猛地回头,心脏几乎停止跳动——那巨大的、歪斜的帆影,竟然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他们身后的浓雾中,依旧保持着那缓慢、诡异、死寂的漂移姿态,仿佛刚才那致命的、零距离的穿透从未发生。它就像一个不真实的、投射在雾幕上的海市蜃楼,却又在瞬间之前,给予了他们如此真切、如此冰冷刺骨的死亡触感。
是高度紧张下的集体幻觉?还是……某种超越了物理实体界限的、真正的、游荡于此的幽灵船?徐福留下的,不仅仅是实验室,更可能是一个扭曲了时空、囚禁了无数亡魂的、永不消散的噩梦之境的入口?这艘鬼船,或许就是那个噩梦边界徘徊的、永恒的守门人?
小船因剧烈的急转而疯狂摇晃,海水泼溅而入。两人死死抓住湿滑的船舷,大口喘着粗气,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浸透了内衣。刚才那一瞬间的“穿透”,带来的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一种更深层的、触及认知根基的寒意。在这片被诅咒的海域,他们所要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自然界的危险或古代的机关,而是某种……无法用现有科学解释的、游荡于此的、永恒诅咒的具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