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阳浑身肌肉瞬间绷紧,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他慢慢举起双手,依言没有做出任何回头或反抗的动作,顺从地感受着腰眼处那轻微的、不容置疑的推力,借助礁石阴影和废弃建筑的遮挡,像两道紧贴地面的幽灵,快速而无声地向村后那片荒芜的、遍布尖锐礁石和冰冷海水的海岸线移动。
直到彻底远离了码头的光线和可能存在的视线,躲进一个被海浪千年冲刷形成的、狭窄而隐蔽的岩洞深处,那抵在腰后的硬物才移开。
孙阳猛地转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借着从洞口透进的、微弱得可怜的月光和海面反射的粼光,他看清了来人的脸——竟然是韩亮!
韩亮的脸色比在骊山分别时更加冷峻,仿佛戴上了一张石刻的面具,下颌线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眼窝深陷,里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显然是长时间缺乏睡眠且精神高度紧绷的结果。但与他身体的疲惫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眼神深处那簇冰冷的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仿佛压抑着滔天的怒意、刻骨的仇恨和某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达成目标的决绝。他穿着一身几乎与黑暗完全融为一体的黑色紧身防水服,行动间悄无声息,脚步落在粗糙的岩石上竟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如同在夜色中潜行的猎豹或鬼魅。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孙阳又惊又喜,压着嗓子问道,声音因之前的紧张和此刻的意外而有些干涩发抖。
“比你早到三天。”韩亮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他警惕地侧耳倾听着洞外的动静,尤其是远处那艘陌生渔船停泊的方向,确认没有异常后才继续开口,语速快而清晰,“那船上的人,是专业的雇佣兵或者特种作战人员,装备精良,目的明确,来者不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查到些东西,但我们缺一条能安全穿过那片‘鬼域’、并且能应付突发状况的船。”
岩洞深处,潮湿阴冷,海水有节奏地拍打着洞口的礁石,发出空洞而令人心悸的回响。韩亮没有生火,他从贴身防水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强光手电,用一块黑布蒙住大半灯头,只透出一缕极其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两人之间一小片湿漉漉的岩石,最大限度地避免光线外泄。
“罗盘的感应越来越强了,”韩亮摊开手掌,那几片青铜罗盘的碎片在微光下泛着幽绿的光芒,它们仿佛拥有生命般,正在以一种极低的频率微微震颤,相互间似乎存在着某种无形的引力,“指向的就是那片被渔民称为‘鬼哭屿’的死亡海域。我沿着家族留下的一些几乎失传的、用密语记载的线索,结合沿海地方志和古老海图中那些被当作神话传说记录的零星碎片,查到了一些东西。”
他告诉孙阳,徐福当年那支声势浩大的东渡船队,很可能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幌子,是为了掩盖真正目的而精心策划的表演。真正承载着长生术核心秘密、顶尖方士精英和最关键物资的,是一支规模小得多、航线也截然不同的秘密船队。这支船队的目的地,并非《史记》中记载的倭国(日本),而是这片被后世称为“归墟之眼”或“雾锁鬼域”的复杂岛礁区。在古代某些极其隐秘的方士典籍的隐晦记载中,那里被称为“蓬莱别府”或“方壶秘境”,是徐福为自己和秦始皇准备的、远离中原视线、真正的“飞升”与“造物”实验场,其隐秘和危险程度,远超骊山那座注定会被发现的陵墓。
“骊山陵墓,或许只是一个失败的展示品,一个用来迷惑后世盗墓者的巨大陷阱,或者……是一个测试长生药效果的悲试验场。”韩亮的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而锐利的光泽,如同淬火的刀锋,“真正的核心,徐福毕生研究的精华和最黑暗的部分,一直藏在这里。家族秘录的只言片语中提到,徐福晚年痴迷的不仅是炼制丹药,更有‘创造生命’。他不仅用童男童女精血试验长生,也可能用抓捕来的山精海怪、甚至……活人,结合诡异方术和陨星带来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物质,试图‘创造’出完美的、永不疲倦的守护者,或者……全新的、听他号令的‘物种’。骊山地宫里那些尸蟞和黑毛大粽子,可能只是实验过程中产生的、不成熟的、被废弃的残次品。”
这个推测让孙阳脊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比已知的、物理性的机关陷阱和变异生物更可怕的,是经过两千年在那种与世隔绝、充满“伪灵气”的诡异环境中自然演化(或被刻意培育)出的、完全未知的、超越想象极限的恐怖生命形态。
“那艘船,”韩亮用下巴不易察觉地指了指码头方向,声音压得更低,“我潜伏观察他们两天了。行动默契,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到远超普通民间组织,对这片诡异海域的水文和气候的了解似乎异常深入。他们不是在捕鱼,而是在用高科技设备进行水下扫描和地质勘探,目标明确。我高度怀疑,他们不仅知道目标的具体位置,甚至可能掌握了某种安全进入那片‘雾锁鬼域’的方法或通道。”
“是黑鳞社?还是政府背景的……”孙阳感到喉咙发紧,声音都有些变调。
“无法完全确定。”韩亮缓缓摇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冰冷的石雕,“但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出现在这个绝对偏僻的地点,带着如此明确且专业的目标准备行动,是朋友的概率几乎为零。我们必须抢在他们前面,或者……”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近乎残酷的狠厉与算计,“想办法利用他们,让他们为我们开路,承担第一波风险。”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如两把冰冷的解剖刀,直刺孙阳的双眼,仿佛要剖开他所有的心理防线:“我原本的计划是就在今晚动手,要么秘密摸上他们的船查探虚实,要么找机会‘借’用一条本地小船强行出发。你现在来了,计划或许可以调整,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但也多一分暴露的风险。但是孙阳,”他直呼其名,语气沉重得如同脚下冰冷的岩石,“你想清楚。这次和骊山完全不同。那里是茫茫无际的大海,没有退路,没有复杂的地宫结构可以周旋利用,一旦遭遇不可抗的危险,我们可能……连逃跑的机会都不会有。一旦踏上那条路,就是真正的生死由天,各安天命。”
孙阳迎着韩亮那仿佛能穿透一切黑暗和虚伪的锐利目光,脑海中瞬间闪过刘胖子那微弱的、可能存在的求生信号,闪过振宇临终前紧紧抓住他胳膊时的沉重托付,闪过地宫中李教授、林夏、张磊那些牺牲者的面孔,也闪过祖父失踪的未解谜团和家族笔记中隐藏的执念。所有的恐惧、犹豫和对未知的惶惑,在这一刻,都被一种更强大的、近乎宿命般的责任感和探寻终极真相的执念彻底压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口冰冷咸腥、仿佛带着铁锈味的空气,猛地挺直了之前因疲惫和紧张而微微佝偻的脊梁,眼神中没有丝毫退缩与彷徨,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坚定。
“不用再想了。”孙阳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在狭窄的岩洞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回响,“告诉我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