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精神上的压力积累到足以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时,量变终于引发了恐怖的质变。周围原本就光怪陆离的景象开始发生更加剧烈、更加疯狂的扭曲和变幻。真实的物理空间与虚幻的精神投影之间的那层薄薄的界限,被彻底撕碎、搅烂、然后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足以逼疯任何理智生物的、癫狂的混沌状态。
坚固的、实实在在的青铜镜面,此刻仿佛失去了物质的稳定性,开始如同高温下的蜡像般软化、流动,荡漾起水银般的诡异波纹,镜面的映像变得模糊、扭曲,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油污看东西。而镜中倒映出的,早已不再是此刻此地的景象,而是变成了各种光怪陆离、支离破碎、却又极其逼真的幻境!这些幻境如同最恶劣的病毒,强行突破视觉神经,直接注入每个人的脑海深处,篡改着他们的感知。
孙阳眼前猛地一花,周围的镜阵、同伴瞬间消失不见。他赫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深埋心底、无数次在噩梦中重现的、改变了他一生命运的场景——幽暗、潮湿的民间墓穴中,年纪老迈的祖父手持着一盏摇曳不定、光线昏黄的煤油灯,正全神贯注地、小心翼翼地勘察着一面色彩斑斓、描绘着某种祭祀场面的古老壁画。突然,壁画上那个主祭的“仙人”眼睛猛地亮起两道诡异的红光,祖父发出一声短促而极度惊恐的尖叫,手中的油灯“啪”地一声坠落在积水的坑洼里,火焰瞬间熄灭,整个墓室陷入绝对的黑暗。黑暗中,传来重物倒地的沉闷声响,以及祖父最后那句充满极致不甘、恐惧和担忧的、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遗言:“阳……快……跑……”那场景清晰得令人发指,甚至连空气中弥漫的浓重土腥味、霉菌味,以及祖父身上那特有的、混合着烟草和旧书卷的气息都一模一样,仿佛时光真的倒流,他再次亲身经历了那场悲剧!
“爷爷!”孙阳心神俱震,完全忘记了身处何地,下意识地嘶喊出声,伸出手拼命向前抓去,想要抓住那道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最亲之人的身影。然而,他捞了个空,指尖只有冰冷虚无的空气。眼前的景象如同被打碎的玻璃般骤然碎裂,重新拼凑回那冰冷、死寂、布满无数铜镜的迷宫。镜中的自己,脸色惨白如鬼,眼神中充满了未散的巨大痛苦、深入骨髓的迷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虚弱,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真的被抽走了大量的精气神。
另一边,刘胖子看到的则是截然不同却同样撕心裂肺的景象。他发现自己仿佛瞬间移动到了妹妹所在的那家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医院病房。妹妹静静地躺在苍白的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维持生命的管子,脸色透明得几乎能看到皮肤下的血管,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一个面容模糊、戴着口罩的医生站在床边,无奈地摇着头,用冰冷的声音对他说:“手术费……还差很多……时间……已经不多了……”病床上的妹妹似乎听到了,艰难地转过头,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令人心碎的、充满绝望的微笑,气若游丝地说:“哥……别管我了……放弃吧……”刘胖子只觉得心如刀绞,肝肠寸断,嚎啕大哭着,不顾一切地扑向病床,想要抱住妹妹,却一头狠狠撞在了一面冰冷坚硬无比的青铜镜面上,额角瞬间红肿起来,剧痛让他猛地清醒过来。幻象消失,眼前只有镜中那个泪流满面、额角淤青、狼狈不堪到了极点的胖脸,以及周围依旧无穷无尽的、扭曲的镜子。
振宇则被猛地拉回了炮火连天、血肉横飞的战场废墟。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几乎要撕裂他的耳膜,子弹呼啸着从耳边擦过,灼热的气浪炙烤着皮肤。他最亲密的战友就在他身边不到一米的地方,被一枚突如其来的流弹击中胸口,鲜血如同泼墨般喷射出来,溅了他满脸满身,那血液温热而粘稠,带着浓重的铁锈味。战友看着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神迅速黯淡下去,直挺挺地倒下……振宇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完全忘记了现实,下意识地端起并不存在的枪械,朝着幻象中的敌人疯狂地扫射,直到孙阳发现他的异常,冲过来用力摇晃他的肩膀,大声呼喊他的名字,才将他从那片血腥的炼狱幻境中艰难地拉回现实。但他粗重得如同风箱般的喘息、赤红如血的双眼中未能迅速褪去的杀意和痛苦,清晰无误地表明他依旧深陷在那场精神风暴之中,心绪难平。
就连意志相对最为坚定的振宇,也无法完全豁免。他的幻象是关于他卧病在床、依靠昂贵药物维持生命的妹妹,画面中妹妹痛苦地抽搐、呻吟,以及孙阳父亲(他曾经的战友)牺牲时的模糊却令人愧疚的片段……强烈的愧疚感、责任感和无力感如同三座大山,几乎要将他的脊梁压垮,让他喘不过气来。
整个镜阵仿佛彻底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邪恶无比的精神放大器和折磨机器。它将每个人内心最恐惧、最悲伤、最不愿触及的记忆和情绪,毫不留情地挖掘出来,然后加以扭曲、放大,化作最逼真、最残酷的幻境,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播放,反复地折磨、蹂躏着他们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空气中弥漫着绝望、恐惧和疯狂的气息,低语声、哭泣声、嘶吼声、尖叫声交织在一起,已经彻底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的声音,哪些是源于自己脑海的幻觉。
再这样下去,根本不需要任何机关陷阱的物理攻击,他们就会在这无尽轮回的精神地狱折磨中,彻底崩溃、瓦解,最终沦为这座镜迷宫中又一抹游荡的、失去自我的疯狂意识,永远地困在这片光的牢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