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外,夜风微凉。
赵云接过那封薄薄的家书,指尖却感到有千钧之重。
他向贾诩匆匆拱手告辞,甚至来不及多说一句,翻身上马,便如一道离弦之箭,冲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贾诩望着他消失的背影,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
他转身,对角落阴影中的史阿淡淡道:“派两个机灵点的跟着,别让他发现。我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明白。”史阿的身影一闪,便融入了黑暗。
……
星夜兼程,铁蹄踏碎了月光。
赵云的心,比飞驰的马蹄还要焦急。
父亲的身影,严厉的教诲,慈祥的微笑,在脑海中不断交替浮现。
他不敢想象,那个如山一般为他遮风挡雨的男人,若是倒下了,会是何等光景。
三日后,常山真定。
熟悉的赵氏府邸门前,赵云翻身下马,甲胄都来不及卸下,便一头冲了进去。
“父亲!父亲!孩儿回来了!”
他高声呼喊着,冲过前院,直奔内堂。
然而,预想中汤药弥漫、众人垂泪的病榻场景,并未出现。
内堂之中,灯火通明。
他的父亲赵丰,身着锦袍,须发整齐,正襟危坐于主位之上。
他面色铁青,眼神锐利如鹰,手中,赫然握着一根儿臂粗的藤条家法!
在赵丰的身后,站着数名神情肃穆的家丁,气氛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赵云的脚步,戛然而止。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的滔天巨浪,瞬间化为刺骨的冰寒。
他明白了。
一切都是假的。
“逆子!你还有脸回来!”
一声雷霆般的怒喝,在堂上炸响。
赵丰霍然起身,手中藤条直指赵云,双目几欲喷火。
赵云身躯一颤,那股被至亲欺骗的剧痛,让他脸色瞬间煞白。
他缓缓跪倒在地,声音嘶哑:
“父亲!您……您为何要骗孩儿?”
“骗你?”赵丰怒极反笑,声音都在发抖,“若不用此计,你肯离开那群反贼的贼窝吗?”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的儿子。
“我赵家世代忠良,虽非高门望族,却也清白传家!你倒好,竟去投了那装神弄鬼的妖道张角,非要与朝廷为敌!”
“你让为父如何在常山立足?让赵氏门楣蒙羞,让列祖列宗在九泉之下都无颜见人!”
藤条“啪”的一声抽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你!立刻跟我去跟刘州牧自首!就说你是受了妖道蛊惑,念在你年少无知,或可保全一条性命,洗刷我赵氏门庭的污名!”
赵云闻言,猛地抬起头。
他眼中虽含痛楚,却没有半分悔意,更无半分畏惧。
“父亲!孩儿并非受人蛊惑!”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追随大贤良师,是云此生……最不后悔的决定!”
“冥顽不灵!”
赵丰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藤条因为愤怒而剧烈颤动。
“那张角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他有何能耐?不过是些蛊惑人心的邪术!”
“他那些‘人人平等’、‘积分授田’的鬼话,就是用来骗你们这些无知莽夫替他卖命的!”
赵丰指着门外,痛心疾首地吼道:
“你看看!你看看如今的冀州!但凡有些见识的士人,哪个不视太平道为洪水猛兽,纷纷举家南迁?”
“只有你们这些……这些泥腿子,才把他那套当成宝贝!那是邪教!是取乱之道!迟早要被天兵剿灭!”
“有识之士?”
赵云挺直了脊梁,直视着父亲的眼睛,声音沉静却充满了无形的力量。
“父亲!您口中的‘有识之士’,可是那些平日里盘剥乡里,大旱之年把粮食囤积居奇,战乱时弃百姓于不顾的士族豪强吗?”
“他们当然要跑!”
“因为在大贤良师的治下,他们再不能随意兼并土地,再不能将佃户视作可以随意打杀的牛马!”
“而您说的‘泥腿子’,正是冀州、是天下千千万万快要饿死、只想求一条活路的百姓!”
“在太平道,他们能凭自己的劳作挣得积分,换来粮食,吃饱穿暖!他们的子女可以免费入学塾,识字明理!他们伤了、病了,有医官救治!”
赵云的声音陡然拔高:
“父亲!请您告诉我,这难道不比在那些豪强的皮鞭下苟延残喘、易子而食,要强过百倍吗?!”
“你……你放肆!”
赵丰被儿子这番话戳到了痛处,更是被他那种“背叛阶级”的态度彻底激怒。
他扬起藤条,狠狠地抽在了赵云的背上!
“啪!”
赵云受了这一鞭,身形纹丝不动,只是腰背挺得更直了。
他的目光,灼灼如火。
“礼法有序,尊卑有别,此乃天理纲常!”赵丰喘着粗气,指着赵云骂道,“他张角妄图颠覆纲常,便是与整个天下为敌!他那套就是均贫富、砸锅饭!长此以往,谁还愿意辛勤劳作?世间只会一同穷困潦倒!朝廷大军一到,尔等皆为齑粉!”
“父亲错了!”
赵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冷意。
“太平道内,多劳多得,功勋积分便是铁证,怎会是砸锅饭?”
“反倒是这世道,豪强子弟生来锦衣玉食,百姓辛苦一世难求温饱,那才是最大的不公!”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不屑。
“至于朝廷大军……卢植将军十万大军,奈我太平道何?董卓五千西凉铁骑,亦在太行山谷化为枯骨!”
“如今整个冀州,已成黄天乐土!我们靠的不是什么邪术,而是民心!是能让几十万、几百万人活下去,并且有希望活下去的……活路!”
“民心?那是愚昧!”
赵丰见他油盐不进,已是痛心疾首,几乎绝望。
“你……你已经被那妖法彻底洗脑了!我告诉你,那张角为何不敢露面?因为他早已遭了天谴,如今昏迷不醒,命不久矣!你跟着贾诩那等阴险毒士,能有什么好下场?云儿,速速醒悟吧!”
此言一出,赵云如遭雷击!
主公真昏迷假闭关之事,乃是太平道最高机密!
父亲……父亲他如何得知?!
赵云猛地抬头,死死盯着赵丰,一字一顿地问道:
“父亲!您……听谁说的,我家主公……陷入了昏迷?”
赵丰一时语塞,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就在这时。
“哈哈哈哈……”
一阵爽朗而又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声,从后堂屏风后传来。
紧接着,一个身材魁梧、气势逼人的身影,在一队亲兵的簇拥下,缓缓走了出来。
来人,正是白马将军,公孙瓒!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赵云,脸上挂着志在必得的笑容,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到手的珍宝。
“子龙贤侄,别来无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