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衣日的风波,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丞相府的后宅漾开了一圈圈涟漪,久久未平。
陆雪瑶那番引经据典的反击和别出心裁的衣饰设计,经由当日暖阁中众人的口耳相传,竟在府内下层仆役中悄悄流传开来。虽不敢明着议论,但那些曾受过柳姨娘打压或对嫡女抱有同情的人,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快意与重新审视。那位一直沉默的大小姐,似乎真的不同了。
破败小院的待遇,在表面上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提升。送来的饭菜依旧不算顶尖,但至少是持续的热乎干净;冬日里稀缺的炭火,也偶尔能分到一些劣质的,虽烟气大了些,总算驱散了些许寒意。
秋月和冬雪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少了几分最初的敷衍与监视,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谨慎与……或许是一丝敬畏?她们发现,这位大小姐并非她们想象中那般好拿捏,那双平静眼眸下蕴含的力量,让她们不敢再如之前般放肆。
柳姨娘主院内的气氛,却与此截然相反。
“砰!”又一套上好的官窑茶具成了满地碎片。柳姨娘胸口剧烈起伏,姣好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再无平日的温婉。
“好一个知礼守孝!好一个别出心裁!”她咬牙切齿,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我倒是小瞧了这个贱人!撞了一下头,竟撞出这般心机和口齿!”
陆芊芊在一旁哭得眼睛红肿,扯着柳姨娘的袖子:“娘!您看她今日那嚣张的样子!她竟然敢当众说我不孝!这口气我咽不下去!我一定要让她好看!”
“闭嘴!”柳姨娘烦躁地甩开她的手,“还不是你沉不住气!若非你主动挑衅,怎会让她抓住话柄,反将一军?!”
陆芊芊被吼得一怔,随即哭得更凶。
李嬷嬷连忙上前打圆场:“姨娘息怒,二小姐也是年轻气盛。如今看来,大小姐确实与往日不同,我们需得从长计议,不能再像从前那般简单处置了。”
柳姨娘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眼神阴鸷:“她不是讲究礼法,立孝女人设吗?那我就从这上面,把她彻底毁掉!”
一个更恶毒的计划,在她心中慢慢成型。名节,是悬在女子头上最利的一把刀。只要运作得当,足以让陆雪瑶万劫不复,连陆文渊都保不住她!
“嬷嬷,”柳姨娘转过身,脸上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冷静,却更显森寒,“去找人,放出风声,就说大小姐前些日子撞邪,行为反常,时常胡言乱语……另外,去查查,她最近都和什么人有接触,尤其是外院!”
她怀疑陆雪瑶背后有人指点,否则变化怎会如此之大?
“是,老奴明白。”李嬷嬷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李嬷嬷的办事效率极高,不过两三日,关于相府嫡女陆雪瑶“撞邪失常”、“言行无状”的流言,便如同阴暗角落滋生的苔藓,在丞相府的下人之间悄然蔓延。
“听说了吗?玉尘院那位,前几天不是顶撞了柳姨娘?据说是撞了邪,才突然变得牙尖嘴利!”
“可不是嘛,春桃都说她那眼神吓人得很,跟换了个人似的!”
“守孝期间心思浮动,莫不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流言刻意模糊了裁衣日陆雪瑶占理的事实,只强调其“反常”与“顶撞”,并将原因归咎于虚无缥缈的“邪祟”,既恶毒又难以辩驳。
这些话语,自然也通过秋月、冬雪闪烁其词的禀报,以及王妈妈忧心忡忡的提醒,传到了陆雪瑶耳中。
“大小姐,您可要小心啊……”王妈妈趁着送饭的间隙,压低声音急急道,“外面传得很难听,柳姨娘这是要坏您的名声啊!”
陆雪瑶正在临摹字帖,闻言笔尖一顿,墨迹在宣纸上微微晕开。她抬起头,神色平静无波,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极淡的冷笑。
“我知道了,多谢王妈妈告知。”她语气依旧淡然,“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由他们说去。”
王妈妈见她这般镇定,倒是愣了一下,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退了出去。这位大小姐,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
秋月和冬雪对视一眼,心中更是忐忑。她们是亲眼见过陆雪瑶变化的,此刻听到“撞邪”之说,结合那日她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眼神和气度,心底竟也隐隐有些发毛。
陆雪瑶放下笔,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柳姨娘这一招,在她意料之中。毁掉一个女子的名声,尤其是在“孝道”和“神鬼”上做文章,在这个时代确实是致命的。若她真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闺秀,恐怕早已惊慌失措,或悲愤难抑。
但她不是。
她是陆雪瑶,来自信息爆炸的二十一世纪,深知舆论战的本质。恐慌和辩解,只会落入对方的陷阱。
“秋月。”她忽然开口。
“奴婢在。”秋月连忙收敛心神,上前一步。
“我这几日抄写经文,为母亲祈福,总觉得心神不宁。”陆雪瑶蹙起眉头,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许是这院子久未修缮,气息不畅。你去回禀姨娘,可否请城外白云观的道长,择日来府中做一场小小的法事,一来安宅,二来……也全了我为母亲祈福的诚心。”
秋月愣住了。大小姐非但不避讳“邪祟”之说,反而主动要求请道士?
陆雪瑶看着她,眼神清澈而坦然:“怎么?有何不妥吗?为人子女,为亡母祈福,请道长诵经安神,不是再正常不过之事吗?”
她再次将“孝道”这面旗帜牢牢握在手中。主动请道士,既显得她心怀坦荡、笃信正道(不怕查验),又将“安宅祈福”的主动权抓到了自己手里,反而能化解“撞邪”流言的负面影响——若道长都说无事,甚至赞她孝心感天,那流言自然不攻自破。
秋月品不出其中深意,只觉得大小姐行事愈发莫测,不敢怠慢,连忙应下:“是,奴婢这就去回禀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