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香楼的风波,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未平。
二楼那间隐秘的雅间内,陆雪瑶(萧墨珩身)并未立刻离开。她屏退了凌风,独自一人留在房中,窗扉微启,楼下大厅恢复秩序后的低声谈笑隐约传来,但她耳中回响的,却是方才那个清冷、镇定、步步为营的声音。
那是她的声音,却由另一个灵魂操控,展现出一种她从未想象过的锋芒与力量。
她闭上眼,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刚才在楼梯上看到的那一幕:
那个穿着她素日衣裙的少女,身姿挺拔地立于一片狼藉之中,面对林飞远等人的咄咄逼人,脸上没有丝毫怯懦,只有一片冰封般的沉静。她的话语不多,却字字千斤,引据、斥责、威胁,层层递进,精准地敲打在林飞远最畏惧的地方——家族声誉与父辈威严。
那不是简单的口舌之利,那是久居上位者才有的、对人心和人性的精准拿捏,是融于骨血里的审度与威压。只是,这股威压被她巧妙地包裹在“陆雪瑶”这副柔弱的外壳之下,形成了一种极其矛盾又极具冲击力的气场。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复杂意味的叹息,从陆雪瑶(萧墨珩身)的唇边逸出。她缓缓睁开眼,看着自己如今这双骨节分明、属于男性的手,脑海中却对比着方才楼下“自己”那纤细白皙、却仿佛蕴含着无尽力量的手指。
她不得不承认,萧墨珩,这个男人,即便被困于她这具手无缚鸡之力的身体里,其灵魂的本质也未曾改变。他不是在模仿她,也不是在扮演谁,他只是在用“陆雪瑶”的方式,行使着“萧墨珩”的权力意志。
这种认知,让她心头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是欣赏吗?
是的。她欣赏他的临危不乱,欣赏他的杀伐果断,欣赏他即便身处绝对劣势,也能于方寸之间找到反击的利刃,并且毫不犹豫地挥出。这是一种超越性别、超越身份的,对强大灵魂本质的欣赏。
但,似乎又不止是欣赏。
陆雪瑶(萧墨珩身)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属于萧墨珩的心脏,正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然而,此刻伴随着心跳的,还有一种陌生的、细微的、如同春蚕啃噬桑叶般的悸动。
她想起他顶着她的脸,在风鸣塔上与她(他)对峙时,那副恨不得毁天灭地的暴躁模样;想起他得知月事来临时,那副濒临崩溃、羞愤欲绝却又不得不屈从于生理规律的憋屈;想起他暗中布局,一点点从柳姨娘手中夺回嫁妆产业时的冷静与耐心;更想起方才,他三言两语逼退林飞远时,那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属于萧墨珩的睥睨与冰冷……
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拼凑出一个与她最初认知截然不同的萧墨珩。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符号化的“疯王”、“权臣”,而是一个有血有肉、会愤怒、会无奈、会隐忍、也会在绝境中爆发出惊人能量的、活生生的人。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如同暗室中悄然滋生的藤蔓,在她(他)的心湖深处,缠绕生长。
她(他)或许自己都未曾察觉,那双向来冰冷深邃的眼眸,在回想起楼下那道身影时,竟微微柔和了些许,甚至,唇角在她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情况下,勾起了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那是一个微笑。一个属于陆雪瑶的,带着些许无奈、些许赞赏,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怦然心动的微笑。
心悦君兮……
这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她的脑海,让她悚然一惊,猛地收回了唇角那抹不受控制的弧度,眼神也瞬间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冷静。
荒谬!
她在心中斥责自己。现在是什么时候?内忧外患,自身难保,灵魂错位,前途未卜……她竟然还有心思想这些风花雪月?
更何况,那个男人……他是萧墨珩!是那个双手沾满血腥、性情乖戾难测的摄政王!他们之间,除了这荒诞的灵魂互换和脆弱的利益同盟,还能有什么?
可是,心湖一旦被投石,涟漪又岂是轻易能够平息的?
那种因另一个灵魂的强大而产生的微妙吸引力,那种在极致困境中产生的、近乎“战友”般的惺惺相惜,已经悄然改变了某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