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战指挥室里的狂欢,像是被人猛的掐住了脖子,瞬间没了声。
那股因泼天功劳而升腾起来的燥热空气,在钱必德出现后,一寸寸的冷下去,凝固,最后比冰库里的冻肉还要僵硬。
王大力那张涨红的脸,此刻憋的铁青。
他死死的盯着那个满脸堆笑实则句句藏刀的钱必德,那眼神,恨不得当场把他拧成一根麻花。
刘三金站在旁边,市侩的脸上早就没了喜色,只剩下钻进骨头缝里的忧虑。
他比王大力想的更深。
戴老板这是在敲山震虎。
不,这不是敲打。
这是要给一头快脱缰的猛虎,套上嚼子,绑上锁链!
楚风那句“钱联络官担不担得起”,更是把这层窗户纸捅了个对穿,双方几乎是把刺刀顶在对方的胸口上。
钱必德脸上的笑早就挂不住了,尴尬的杵在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而楚风,却仿佛已经当他不存在。
他那道命令——“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只狐狸的尾巴给我揪出来”,更没有经过钱必德这位新任联络官的任何汇总和批示。
这是无声的,也是最狂的宣战。
楚风就是要告诉戴笠,告诉所有人。
阎王殿,还是他楚风的阎王殿。
阎王杀人,从不需要谁来批准!
整个指挥室,陷入了死一样的压抑。
直到刘三金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走到楚风身边,低声汇报。
“老板,您让查的那些大学教授跟文化名流的资料,我已经让人去办了。只是……范围太广,而且这些人都是社会名流,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想查深,怕是不容易。”
他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什么,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薄薄的简报。
“对了老板,还有个事儿,最近山城上流圈子,有点不太平。”
刘三金的表情有些古怪,像在说一件不相干的八卦。
“最近不晓得从哪儿刮起一股风,说……说委座正在通过秘密渠道,和日本那边的温和派接触,准备……准备议和。”
“议和?!”
王大力第一个炸了,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吼道。
“这他娘的是哪个裤裆里没夹紧的玩意儿放出来的屁!!我们死了多少兄弟?苏科长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跟那帮畜生议和?我议他姥姥!”
这番话,说出了在场所有阎王殿成员的心声。
他们的功劳,他们的命,全是从小鬼子身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现在谈议和,不就是对他们最大的侮辱跟背叛吗?
刘三金连忙摆手,压低了声音。
“大力你小点声!这事儿可不能瞎说。”
他苦笑着解释道:“这流言传的有鼻子有眼,据说,牵头的人,是国民政府的元老,何崇何老先生。”
“何崇?”
这个名字一出来,连王大力都愣了下。
何崇,前清的翰林,民国成立的元勋,如今虽然没什么实权,但在文化界跟政界,是泰山北斗一样的人物,门生故吏遍布朝野,连委座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的喊一声何老。
这样的人物,会去当汉奸?
“扯淡。”王大力嘟囔了一句,但声音明显小了下去,“肯定是那帮文人骚客吃饱了撑的,瞎传八卦。”
指挥室里的其他人,也大都是这个表情。
在他们看来,这不过又是一场官场上常见的,捕风捉影的政治斗争罢了。
然而,楚风的瞳孔,却在那一瞬间,猛的一缩!
他的脑海里,像是惊雷炸响!
那无数看似不相干的线索,在这一刻,被一道血淋淋的闪电,悍然贯穿!
范明哲在审讯室里,那濒临崩溃的最后嘶吼——“他……他就在我们身边……”
土肥原良介在被押走前,那个诡异的微笑,和他留下的那句魔鬼般的低语——“八岐最毒的头,是斩断人心的信仰……”
白狐!
这就是白狐的手段!
楚风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个怎样可怕的对手!
土肥原良介是头凶猛的恶狼,他的武器是枪炮炸弹还有鲜血淋漓的杀戮。
而这个白狐,却是一条藏在最深黑暗里的毒蛇!
他不跟你拼刺刀,不跟你玩爆炸。
他要做的,是从根子上,从人心上,从这个国家最引以为傲的抗战到底的决心里,注入最致命的毒液!
他利用一个德高望重的元老,抛出一个看似荒谬的和平诱饵。
这步棋,毒辣到了骨子里!
信了,抗战的决心就会动摇,人心就会涣散。
不信,怀疑的种子也会就此埋下。军方跟政界,文官跟武将,主战派跟主和派,必然会因此产生裂痕,相互攻讦,内耗不断。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赢了。
这根本不是一场谍战。
这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诛心之战!
楚风想起了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连呼吸都要依靠冰冷机器的苏月璃。
她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是守护这个国家的防线。
而白狐,却想用几句轻飘飘的流言,从内部,将这座用无数人生命筑成的堤坝,彻底冲垮。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到骨髓的杀意,从楚风的心底最深处,疯狂的滋生,蔓延!
他猛的站起身。
指挥室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楚风的脸上没有表情,但他的眼神却亮的吓人,像两簇在黑夜里熊熊燃烧的鬼火。
“三金。”
他的声音,平静的不带一丝波澜。
“是!老板!”
“忘了我刚才说的那些人。”
楚风走到巨大的山城地图前,拿起一支红色的铅笔,没有丝毫犹豫,在地图上一个代表着高档住宅区的地点,画下了一个血色的叉。
那里,是何崇的公馆。
“从现在开始,阎王殿所有情报力量,只有一个目标。”
他的声音,让整个指挥室的温度都降到了冰点。
“何崇。”
“我要知道他最近一个月,见过什么人,喝过几次茶,说过几句话,放过几个屁!”
“把他家的祖坟,都给我挖出来!”
一直站在角落里,脸色铁青的钱必德,终于忍不住了。
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拦在楚风面前,尖着嗓子喊道。
“楚上校!你疯了!何老先生是党国元老!没有老板的命令,你敢私自调查他?这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楚风缓缓转过头,看着他。
那眼神,平静的,像在看一个死人。
他嘴角勾出一个森然的弧度,一字一顿的说道。
“在我的阎王殿里。”
“我,就是规矩。”
“我,就是法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