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湾,戴笠的官邸。
书房里的空气,还是一贯的冰冷,甚至比上一次楚风汇报土肥原良介死讯时,还要冷上几分。
但这一次,冰冷的源头,不再是戴笠。
而是楚风。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却又在疯狂压抑着毁灭欲望的困兽,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暴戾之气。
曾经那身永远笔挺的西装,此刻已满是褶皱,领口的风纪扣被扯开,露出被血丝跟疲惫爬满的眼睛。下巴上冒出了一层青色的胡茬,整个人看起来颓废,焦躁,却又像一柄出了鞘,沾了血,随时准备再次饮血的凶刀。
戴笠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十指交叉,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没有愤怒,也没有同情,只有一种审视和评估。
他在评估,自己手下这柄最锋利,也最不听话的刀,在遭受重创之后,还剩下几分价值,又多了几分失控的风险。
“坐。”
戴笠的声音很平静,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楚风没有坐,就那么直挺挺的站着,像一尊即将开裂的石像。
“老板,”他开口了,声音沙哑的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疯狂,“我的人,还在医院里躺着,生死未卜。还有三十多个弟兄,中了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倒下。”
“鬼面,必须死。”
这不像是在汇报,更像是在宣告。
戴笠的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皱。
他不喜欢这种语气。
“楚风,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他换上了一副长官关怀下属的口吻,慢悠悠的说道,“苏科长是党国的精英,阎王殿的弟兄,也都是党国的宝贵财富。他们的仇,我这个做老板的,比你更想报。”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锐利起来。
“但是,报仇,不能凭着一腔血勇。鬼面是日本大本营的王牌,战术素养极高,你越是着急,就越容易掉进他们的陷阱。这个时候,你最应该做的,是冷静。”
楚风猛的抬起头,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戴笠,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冷静?!?!”
他低吼一声,像一头被触及逆鳞的猛虎。
“老板!苏科长躺在手术台上,我的兄弟被下了毒!!你让我怎么冷静?!?!”
他猛的一拳砸在身前的红木桌角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我等不了了!!我一天都等不了!!!我要他们死!现在!立刻!马上!!!”
楚风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脖子上青筋暴起,那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彻底失控的模样,真实得找不出一丝破绽。
戴笠眼神骤然一紧。
- 他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狂的下属,心中那份猜忌,在这一刻,信了三分。
他了解楚风,这是一个骨子里比谁都骄傲,也比谁都护短的家伙。阎王殿成立至今,顺风顺水,何曾吃过这样的大亏?
女人,兄弟,同时遭难,这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足以摧毁理智的打击。
看来,这柄锋利过头的刀,终于被敲出了裂痕。
一个被仇恨和愤怒支配的楚风,固然危险,但也。。。更容易掌控。
戴笠的嘴角阴恻恻的勾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糊涂!!!”
他重重一拍桌子,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楚风面前,一副又气又急的样子。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活阎王的沉稳!你这样冲出去,不是去报仇,是去送死!!!”
楚风喘着粗气,双拳攥得咯咯作响,偏过头去,不与戴笠对视,那副倔强又暴躁的样子,像极了一头不听管教的犟牛。
“我不管!!!这仇,我必须报!!!”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老板,你把人借给我,让我带人去!!出了事,我一个人担!!!”
戴笠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楚风的肩膀,语气放缓了下来。
“楚风啊楚风,你是我戴笠最看重的人。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他的目光在楚风脸上停留了几秒,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也罢。”
他开口,“既然你已经方寸大乱,这件案子,你就不适合再做主指挥了。”
听到这句话,楚风的身体猛的一僵,猛的转过头,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跟一丝被剥夺了复仇机会的狂怒。
“老板,你。。。”
“你别急,听我说完。”
戴笠摆了摆手,打断了他,脸上露出一副为你着想的表情。
“鬼面的威胁,已经超出了阎王殿能够独立处理的范畴。我已经决定,亲自督办此事!!!”
他一字一顿的说。
“我会调拨局本部直属的精锐卫队,由毛人凤亲自带队,布下天罗地网,务必将鬼面全歼在山城!!!”
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仿佛他才是那个最想为阎王殿复仇的人。
楚风愣住了,他看着戴笠,眼神中的狂怒渐渐被一种复杂的,夹杂着不甘跟依赖的情绪所取代。
“老板。。。”
“你什么都不用说。”戴笠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变得温和,“我知道你想亲手报仇。这样吧,围剿的主力,由我的卫队担任。你跟你的阎王殿,就负责外围的策应和情报支持。”
他看着楚风,抛出了那个让楚风无法拒绝,也让他自己无法拒绝的诱饵。
- “你不是想用土肥原的尸体做诱饵吗?这个计划,我批准了!我会安排人,把土肥原重伤,秘密转院的消息放出去。”
“到时,我的部队在明,你的部队在暗。我们联手,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戴笠眼中,闪着贪婪的光。
全歼日军大本营直属的顶级特种部队!这是何等巨大的功劳?一旦成功,不仅能在委座面前大大露脸,更能借此彻底震慑住宵小,巩固他谍王的地位。
而楚风,这头失控的疯狗,正好可以当做冲在最前面的炮灰。赢了,功劳是自己的;输了,损失的也是楚风的锐气。
这笔买卖,怎么算,他都稳赚不赔。
楚风低着头,沉默了许久。。。像是在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
终于,他抬起头,那双赤红的眼睛里,仿佛带着一丝被感动的水汽。
“老板。。。谢谢。”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大仇即将得报的颤抖。
“我只有一个请求。事成之后,鬼面的活口,我要亲自审。”
“可以。”戴笠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楚风想要发泄私愤的个人要求,无伤大雅。
“去吧,好好准备。记住,一切行动,听毛人凤的统一指挥。”戴笠最后叮嘱了一句,重新坐回了他的宝座上。
“是,老板。”
楚风深深的看了戴笠一眼,仿佛要将这份恩情刻在心里,然后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书房。
官邸外,冰冷的夜风吹在脸上,让他那因演戏而有些发热的头脑,瞬间清醒过来。
刘三金早已等在车旁,看到楚风出来,急忙迎了上去。
“老板,怎么样?”
坐进汽车,车门关上的那个刹那,楚风脸上的所有悲愤,疯狂,不甘,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比这山城冬夜还要寒冷刺骨的平静。
他嘴角慢慢咧开一个冰冷的,带点嘲弄的笑。
“鱼饵,已经备好。”
他靠在后座上,闭上眼睛,声音轻得如同梦呓。
“好心的渔夫,也已经就位了。”
“现在,该把我们的邀请函,送到客人的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