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役区的空气里总是混杂着汗味、尘土味和一股淡淡的霉味。
林闲正埋头吭哧吭哧地劈柴，心里还在盘算着那点微薄例钱够不够给宝儿换点有营养的吃食，别再天天啃凉馒头了。
小丫头就蹲在旁边不远处的泥地上，拿着根小树枝，专心致志地戳着一个蚂蚁窝，嘴里还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跟蚂蚁商量什么。
一道略显清瘦的身影，穿着代表内门长老身份的青色云纹袍服，缓步从杂役区边缘的石子路上走过。所过之处，忙碌的杂役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敬畏地躬身退让。
是负责丹堂和灵药园的李青木长老。他为人古板严肃，在宗门内是出了名的。
李长老目不斜视，似乎只是路过。但就在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片劈柴区域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个蹲在地上玩泥巴的小女娃……
最近宗门里似乎有些关于杂役区有个力气奇大小孩的风言风语，他原本并未在意，只当是下人之间的无聊谈资。
但此刻，或许是心血来潮，或许是因为那孩子异常专注纯净的眼神，他下意识地释放出一缕极其细微的神识，轻轻从女娃身上拂过。
这一拂，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块巨石！
李长老古井无波的脸上骤然浮现一丝惊愕，虽然瞬间便被他压下，但眼底的震动却难以平息。
这女娃……体内气血纯净蓬勃得吓人，经脉通畅，隐隐与周遭天地灵气有着一种天然的、未加引导的亲和！虽无半分修炼痕迹，但这根骨，这潜质……简直是天生为道而生！万中无一的好苗子！
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未在如此年幼的孩子身上感受到如此纯净的先天之炁！这若好好引导，未来成就不可限量！怎么会流落在这杂役区，跟泥巴蚂蚁为伍？简直是暴殄天物！
李长老的心瞬间热切起来。他一生痴迷丹道，惜才如命，见到如此良材美玉，几乎按捺不住当场就要将其收入门下的冲动。
但他毕竟是长老，沉得住气。他目光一转，落在了旁边那个劈柴劈得满头大汗、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怂弱的年轻杂役身上。听说这是女娃的哥哥？
李长老整理了一下表情，恢复严肃，朝着林闲走了过去。
一股淡淡的、清苦的药香混合着一种无形的威压笼罩下来。
林闲正抡着斧头，忽然觉得周围安静得不对劲，一抬头，就看见李长老那张不苟言笑的脸近在眼前，正看着自己。
他吓得手一软，斧头差点砸到自己脚面，赶紧手忙脚乱地放下家伙事，腰弯得快折过去，声音发颤：“李…李长老？您…您有什么吩咐？”
他心脏砰砰狂跳。这大人物怎么会跑来杂役区？还专门找上自己？难道宝儿打晕妖兽的事连长老都惊动了？来找后账了？完了完了！
李长老看着林闲这副惶恐卑微、毫无出众之处的样子，心里那点疑虑更深了。这当哥哥的如此普通，妹妹却天赋异禀？真是奇哉怪也。
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一些，但常年严肃惯了，听起来还是有点硬邦邦的：“你叫林二狗？这是你妹妹？”
他目光指向还在戳蚂蚁的宝儿。
林闲头皮发麻，赶紧点头：“是是是，回长老话，是小人的妹妹，叫林小花。”他偷偷用脚碰了碰宝儿，低声道：“小花，快，给长老行礼。”
宝儿抬起头，小脸上沾了点泥灰，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老爷爷，没害怕，也没行礼，反而举了举手里的树枝：“蚂蚁，搬家。”
李长老嘴角似乎抽动了一下，但看向宝儿的眼神却更加温和了几分。心性纯真，不拘俗礼，好苗子啊！
他不再看林闲，目光落在宝儿身上，语气放缓了些许：“嗯。本长老听闻，这小娃……颇有些灵性。”
林闲心里咯噔一声，来了！
他后背瞬间冒出一层白毛汗，脑子飞速旋转，赶紧赔着笑解释：“长老您千万别听外面那些人瞎传！都是误会！我家妹子就是乡下孩子，野惯了，吃得多了点，力气比一般娃娃大了那么一丁点，绝对没什么灵性！上次那獠狗是自己有毛病，晕倒了，碰巧让小花撞上了，真的！纯属巧合！”
他语速又快又急，恨不得把“普通”和“巧合”两个字刻在脑门上。
李长老听着他这番急于撇清的解释，眉头微微皱起。这当哥哥的，怎么似乎很怕自己妹妹被看重？寻常杂役若有机会巴上长老，早就感恩戴德了，他这反应……有点反常。
但惜才之心压过了这点疑虑。他不再理会林闲，直接看向宝儿，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诱惑：“小娃娃，喜欢花草吗？老夫那里有很多很多漂亮的花，还有甜甜的果子，想不想跟老夫去玩？”
宝儿眼睛亮了一下：“甜甜的果子？”
“对，很多甜果子。”李长老脸上露出一丝算是和蔼的笑意，“以后你可以经常来玩，帮老夫看看花，浇浇水，怎么样？”
他没直接说收徒，只说做药童，这是惯用的考察期说法，也是给双方留余地。
林闲一听，魂都快吓飞了！去长老那儿？那还了得！宝儿这身怪力，到了长老眼皮子底下，分分钟暴露得干干净净！到时候是福是祸谁说得准？他只想带着宝儿苟着，安安稳稳过日子，一点也不想被卷进什么天才培养计划里！
他猛地插话，声音都变了调：“长老！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李长老不悦地看向他。
林闲赶紧弯腰，几乎要跪下去，脸上堆满惶恐和为难：“长老您有所不知！小花她…她年纪小，不懂事，手脚也没个轻重！而且她顽皮得很，一刻都闲不住！万一去了您那儿，毛手毛脚打坏了什么灵花仙草，那可是天大的罪过！小人…小人万万担待不起啊！还是让她留在小人身边，小人一定严加管教，不让她再惹是生非！”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眼圈发红，声音哽咽，努力扮演一个既害怕妹妹闯祸又忠心为宗门考虑的好哥哥。
李长老看着他这副模样，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林二狗，阻拦得如此坚决，是真怕妹妹闯祸，还是……另有所图？或者，他知道些什么？
他再次看向宝儿。小丫头似乎对“甜果子”很感兴趣，但看看哥哥那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又有点犹豫，小手揪住了林闲的衣角。
李长老沉吟了片刻。强扭的瓜不甜，而且这女娃年纪确实太小，直接带走也惹人注目。也罢，既然发现了，就不怕她跑了。先观察观察，也让这当哥哥的有点心理准备。
他缓缓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淡：“既如此，此事暂且作罢。”
林闲刚松半口气。
却听李长老接着道：“你好生看顾她。若有什么难处，可来丹堂寻杂役管事说道。”
说完，他深深看了宝儿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样子记住，这才转身，缓步离去。
林闲僵在原地，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心想：完了。被长老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