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被制服后,如同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不再挣扎,也不再嘶喊,只是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嘴里喃喃着无人能听清的音节。疯狂的潮水退去,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绝望。
守卫将她架起,准备带离。
“等等。”我开口,声音因维持着“归流”而略显紧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守卫停下脚步。
我看着被架着的、失魂落魄的林薇。恨意仍在胸腔翻涌,五年前濒死的痛苦和恐惧记忆犹新。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想要彻底了结的平静。墨琛的苏醒和守护,星昼归流过程的稳定,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底气。
我需要一个答案。一个最终的、彻底的答案。
“让她留下。”我命令道,“你们都出去,在门外等候。安德森,确保墨琛得到最好的照看。”我看向被医护人员紧急检查的厉墨琛,他虽再次昏迷,但生命体征似乎没有进一步恶化。
安德森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被制住的林薇,最终点了点头,指挥着众人退出准备室,只留下我和林薇,以及生命舱中仍在平稳进行能量归流的星昼。
门轻轻合上,将外界的纷扰暂时隔绝。
室内只剩下能量场低沉的嗡鸣声和林薇粗重而混乱的呼吸声。
我维持着双手贴附生命舱的姿势,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响起:“为什么,林薇?”
她没有回答,只有压抑的、仿佛濒临崩溃的抽泣声。
“五年前,那杯酒。”我继续追问,语气没有波澜,却像冰冷的针,刺向她最后的心理防线,“厉家昌给了你药,你动了手。为什么?仅仅因为嫉妒?因为觉得我抢走了墨琛?”
沉默持续了良久。
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开口时,一个破碎的、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终于响起,充满了自嘲和绝望:
“为什么...哈哈...是啊...为什么...”
她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又无力地靠回墙壁。
“因为我蠢...因为我可怜...因为我以为那样就能让他多看我一眼...”她的笑声比哭还难听,“厉家昌告诉我...那只是会让你出丑、让他厌弃你的东西...我信了...我那时候...竟然真的信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对自己的憎恶。
“我看到你被救护车拉走...看到墨琛那么紧张那么愤怒...我甚至还在偷偷高兴...直到听说你进了IcU...下了病危...”她的语调颤抖起来,“我才开始害怕...我去质问厉家昌...他却笑着告诉我...这就是代价...想得到什么...总要付出代价...”
“所以你知道那可能会要我命。”我的陈述句没有疑问。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么严重!”她突然激动起来,声音尖利,“但他那种不在乎的语气...我明白了...我成了他的棋子...沾了血的棋子...”她哽咽着,“从那天起...我就再也睡不着安稳觉了...每次看到你...看到墨琛...我都觉得像是在被凌迟...”
“所以后来星蚀找上你,你就更容易被控制了?”我冷冷地问,“因为内心早已被愧疚和恐惧蛀空?”
“控制?”林薇嗤笑一声,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疯狂,“谁说那是控制?那更像是...合作!他们给我力量,给我承诺,帮我掩盖过去的痕迹...而我,帮他们做事,监视厉家,传递信息...甚至...甚至帮他们试探星昼...”
我心中一震:“你对星昼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按照指示...在他小时候...偷偷取过几次毛发和血液样本...”她的声音低下去,似乎这件事让她最后一点人性感到不适,“他们想知道‘完美载体’的奥秘...想知道观星者和守门人结合的血脉究竟有多特殊...”
无尽的寒意再次席卷我。原来星昼从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被盯上!而林薇,这个表面上偶尔还会对他流露出些许关心的所谓“阿姨”,竟然早就参与其中!
“你真是无可救药。”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是!我是无可救药!”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喊起来,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迹纵横流淌,“我从爱上墨琛那一刻就疯了!我看着他被家族责任压得喘不过气!看着他对所有人都冷冰冰的!我以为我能温暖他!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足够优秀,总有一天他会看到我!”
“可你呢?!虞清窈!”她猛地瞪向我,眼中是蚀骨的嫉妒,“你什么都不用做!你甚至一直在逃避他!抗拒他!你却轻易得到了我梦寐以求的一切!他的关注!他的婚姻!甚至他的孩子!凭什么?!就因为你那该死的、自己都不知道的观星者血脉吗?!”
她的质问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充满了不甘和扭曲的痛苦。
我沉默了片刻,直到她的喘息稍稍平复,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怜悯:“林薇,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墨琛从来不是一个奖品,不是谁更‘努力’、更‘优秀’就能赢得的战利品。爱也不是算计和手段能换来的。”
“你只看到了你自己的付出和痛苦,你可曾真正试着去理解过他需要什么?他从小被沉重的责任和期望压垮,他需要的是一个能让他放松、让他感到真实、让他不必永远扮演‘守门人’的地方。而不是另一个试图将他纳入自己期望框架的人。”
“而我...”我顿了顿,感受着掌心下生命舱传来的平稳能量流动,和内部我儿子正在进行的艰难归流,“我或许一开始是无心的,但我和他,是彼此的选择。是在互相试探、互相伤害、互相理解中,最终决定并肩面对一切的选择。这其中,没有谁‘赢’了谁,只有两个不完美的人,决定一起走下去。”
林薇呆呆地听着,眼中的疯狂和嫉妒渐渐被一种茫然的空洞取代。她似乎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
“至于星昼,”我的声音柔和下来,却更加坚定,“他是爱的结晶,不是用来争夺的工具或证明。你因为自己的执念,一次次伤害无辜的人,最终把自己也变成了恶魔手中的刀。林薇,真正的可怜之人,是你。”
最后这句话,像是一根针,彻底戳破了她所有自欺欺人的伪装和疯狂的表象。
她不再说话,只是蜷缩在那里,无声地流泪,整个人仿佛缩小了一圈,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苍白。
过了许久,她极其微弱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没有了怨恨,只剩下疲惫和一片荒芜:
“...是啊...我是个可怜虫...是个笑话...”
又一阵沉默后,她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深吸一口气,挣扎着坐直了一些,目光不敢看我,只盯着地面:
“地下三层...西侧废弃的档案室...第七个档案柜后面...有一个用我生物信息加密的暗格...里面...有一些我和厉家昌...还有几个虞家人联系的记录...还有...他们让我转交给虞家的部分资源的流向证据...”
虞家?我的母族?他们也被牵扯进来了?
我心中巨震,但表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
林薇惨然一笑:“我知道...这弥补不了什么...但或许...能让你...少走点弯路...也能让我...死得稍微...干净一点...”
说完这些,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彻底瘫软下去,闭上了眼睛,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最终的坦白。带着绝望的悔恨,和一点点微末的、试图赎罪的企图。
我沉默地站在那里,掌心下的能量引导依旧稳定。星图的光芒在木板上缓缓流转,星昼的归流过程平稳而持续。
门外的守卫听到里面安静下来,谨慎地开门查看。我微微颔首。他们默不作声地将彻底失去生气的林薇架了出去。
准备室里重新只剩下我和星昼。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五年前的真相终于大白,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沉重和更复杂的局面。
虞家...我的母族...他们也参与其中了吗?为了什么?
我看着生命舱中儿子安详的睡颜,目光逐渐变得锐利而冰冷。
复仇的第一步,或许才刚刚开始。
而这一次,我不会再心慈手软。为了保护我的家人,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我将不惜一切代价。
林薇被带离后,准备室内重归寂静,只有能量场低沉的嗡鸣和我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声在回荡。她最后吐露的信息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虞家。
我的母族。那个在我母亲去世后,就逐渐与我疏远,甚至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和冷漠的家族。
他们竟然也牵扯其中?和林薇有联系?还接收了星蚀的资源?
无数疑问和猜测瞬间涌入脑海,伴随着一种被至亲背叛的冰冷刺痛感。母亲当年选择离开虞家,低调隐居,是否不仅仅是为了保护我,更是因为她早已察觉到了家族内部的某些黑暗倾向?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被情绪主导的时候。星昼的归流过程正处于关键阶段,容不得半点分心。墨琛刚刚苏醒又力竭昏迷,需要绝对稳定的环境。
我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重新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掌心下的木板和生命舱上。观星者的感知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监控着能量沿着“桥梁”平稳流向另一个维度。星昼内部的庞大能量正在一点点减少,虽然缓慢,但趋势稳定而安全。他小小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
时间在高度专注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当我感到那能量的流动逐渐变得自然顺畅,不再需要我全力引导维持时,才缓缓松了口气,轻轻移开了双手。
木板上闪耀的星图光芒逐渐黯淡下去,恢复成古朴的模样。生命舱内的乳白色光晕也变得稀薄了许多,虽然依旧笼罩着星昼,但已能更清晰地看到其下他红润些许的小脸。
成功了。最危险的阶段过去了。归流的路径已经稳定建立,剩下的,只需要时间,让那过于庞大的能量自然流淌殆尽。
一股巨大的疲惫感瞬间席卷而来,我踉跄一下,扶住生命舱才站稳。意识深处传来阵阵针扎般的疼痛,那是过度使用观星者力量的后遗症。
观察室的门打开,安德森和医护人员快步走进来。
“清窈!你怎么样?”安德森担忧地扶住我。
“我没事...归流很顺利...”我喘了口气,急忙问,“墨琛呢?”
“厉先生情况稳定了!真是奇迹!”一位医生兴奋地报告,“刚才的波动没有造成恶化,反而像是...像是某种阻塞被冲开了?他的量子核心稳定性正在快速回升!意识活动也显着增强,可能很快就会真正苏醒!”
太好了!一定是星昼能量归流带来的正面影响,或者是他感知到危机解除,终于能安心恢复了。
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几乎喜极而泣。
但林薇的话像一根刺,依然扎在心头。虞家...
“安德森,”我压低声音,将林薇最后提供的线索告诉他,“立刻派人,秘密去查地下三层西侧废弃档案室,第七档案柜后的暗格。用林薇的生物信息尝试解锁。里面的东西,直接送到我这里,绝对保密!”
安德森眼中闪过震惊,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重重点头:“明白!我亲自带人去!”
他匆匆离去。医护人员则开始小心翼翼地将星昼的生命舱转移回特护病房,并准备将我也送回房间休息。
我坚持先去看墨琛。
在他的病房外,我看到监测屏上那些令人安心的绿色数字和平稳曲线,看到他虽然依旧消瘦却恢复了血色的脸庞,看到他胸腔平稳的起伏,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终于真正放松下来。
虚脱感和眩晕感阵阵袭来。我在医护人员的搀扶下回到临时安排的房间,几乎一沾枕头就陷入了昏睡。
这一觉睡得极沉,但并不安稳。梦中光怪陆离,一会儿是五年前宴会那杯泛着诡异光泽的酒水,一会儿是林薇疯狂而怨毒的脸,一会儿又变成了虞家那些亲戚模糊而冷漠的面孔...最后,所有画面破碎,凝聚成母亲温柔却带着忧色的眼睛,和她那句藏在芯片中的警告:“时间无多,守护之光,务必长存...”
我猛地惊醒过来,窗外已是夜色深沉。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柔和的壁灯。安德森静静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面前放着一个轻薄的金属箱子。
“你醒了。”他站起身,“感觉怎么样?医生来看过,说你只是力竭,需要好好休养。”
“我没事。”我坐起身,目光立刻锁定那个金属箱子,“找到了?”
安德森面色凝重地点头,将箱子拿到床边,通过指纹和虹膜验证后打开。里面不是厚厚的文件,而只有一枚小小的、造型奇特的金属U盘,以及一张折叠的纸条。
“暗格里的东西很少,只有这个。纸条是林薇手写的,似乎是...忏悔录的一部分?”安德森将纸条递给我。
我展开纸条,上面是林薇略显潦草的字迹:
“我知道这无法弥补万分之一。虞家二房(虞清志、虞清雯兄妹)早已与星蚀勾结。他们不满长房(我母亲一系)掌控观星者传承,企图借外力夺权,并觊觎‘完美载体’之秘。我所转交资源,大多流入二房名下海外账户及研究所。厉家昌亦与他们有秘密合作。小心虞清雯,她比其兄更激进,与‘先知’联系甚密。——一个罪人的迟来坦白”
虞清志、虞清雯...我的二舅和那位我几乎没什么印象的小姨?记忆中他们总是显得低调而谦和,甚至有些懦弱。竟然是他们在背后搞鬼?为了争夺那虚无缥缈的传承掌控权?甚至不惜与虎谋皮,勾结星蚀?
愤怒和恶心感再次涌上心头。为了权力和野心,他们竟然可以如此没有底线!
我拿起那枚U盘,插入平板电脑。里面存储的内容更是触目惊心——不仅仅是资金流向记录,还有几段加密的通讯录音片段(显然是林薇偷偷录下的),以及一些关于“完美载体”研究数据的非法传输记录。
录音中,虞清志的声音听起来贪婪而急切,不断催促林薇提供更多关于我和墨琛婚后,尤其是星昼出生后的“观察数据”。而虞清雯的声音则更加冷静,甚至带着一种狂热的语调,讨论着如何“引导载体觉醒”、“最大化利用其价值”,言语间完全将星昼视为一件珍贵的工具或实验品。
甚至有一段录音提到了我的母亲——他们轻蔑地称她为“固执的叛徒”,认为她死守着观星者的陈旧教条,阻碍了家族的“进化”和“强大”。
我的心彻底冷了。最后一丝对母族的温情和幻想也彻底粉碎。
原来从我回到厉家,甚至更早,我就已经成了他们棋盘上的棋子,星昼更是成了他们贪婪目光的焦点。
复仇不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它有了具体的目标,具体的面孔。
我紧紧攥着那枚U盘,指尖冰凉,心中却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安德森,”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将所有资料备份,原件严格封存。暂时不要惊动任何人,尤其是虞家。”
“明白。”安德森看着我,眼中有一丝担忧,“清窈,你打算...”
“夺回属于我母亲、属于我、属于星昼的一切。”我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但在那之前,我们需要绝对的证据和...万全的准备。”
我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看到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贪婪而冰冷的眼睛。
继妹的坦白,撕开了最后一道温情的帷幕。
虞家的丑陋嘴脸,终于暴露无遗。
而我的反击,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