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吴麟小院之外,锁空阵的余波彻底散去,仿佛一切从未发生。唯有空气中那极淡的血腥气与能量湮灭后的细微焦糊味,被夜风悄然卷走,不留痕迹。
院内,吴麟并未真的回屋睡觉。
他又坐回了那张吱呀作响的竹椅,手中依旧握着那根普通的鱼竿,鱼线垂入幽深的井口。只是这一次,他不再闭目假寐,而是睁着眼睛,望着井中倒映的、破碎的星光,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鱼竿依旧无饵,井中依旧只有几尾懵懂的小杂鱼。
但他要钓的,从来就不是井中之鱼。
时间一点点流逝,月影西斜。
约莫半个时辰后,小院之外,一道比之前“幽魂”小队更加隐晦、几乎与夜色完全融为一体的阴影,如同流动的墨水,悄无声息地滑过篱笆,渗透进来。
这道阴影没有实体,更像是一道纯粹的神念化身,气息阴冷、纯粹,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其能量层级,赫然达到了元婴初期!
暗影楼,金牌杀手,“无影”!
他并非前来刺杀,而是来确认“幽魂”小队任务结果的,同时,也是楚无痕最后的试探与保险。若“幽魂”失手,他将亲自评估目标威胁,决定是即刻雷霆击杀,还是暂时退走,从长计议。
他的神念化身如同无形的触手,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小院,感知着内部的一切。
没有战斗痕迹,没有能量残留,甚至……没有生命气息?
那小院寂静得可怕,仿佛里面的人早已离去,或者……从未存在过。
“幽魂”小队呢?锁空阵呢?为何一丝波动都未曾传出?难道他们失手后,连预警都未能发出就被瞬间抹去了?
“无影”心中警铃大作!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攫住了他!这太诡异了!目标绝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当机立断,神念化身就要如同潮水般退去!
然而,就在他神念触及小院篱笆,即将融入外界夜色的刹那——
井边,一直静坐的吴麟,握着鱼竿的手,轻轻向上一提。
没有风声,没有光影。
但“无影”那即将遁走的神念化身,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凭空攥住!一股无法抗拒、无法理解、仿佛源自世界本源的恐怖力量,瞬间作用在他的神念核心之上!
“呃啊——!”
一声凄厉到极点、却又被死死禁锢在极小范围内的神魂尖啸,在“无影”的本体意识中炸响!
他那道元婴级别的神念化身,连挣扎都未能做出,便在井口上方寸之地,被那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从虚无中“扯”了出来,凝聚成一道模糊扭曲、不断挣扎哀嚎的黑色人形虚影!
吴麟看都没看那挣扎的虚影一眼,只是随意地一抖鱼竿。
“噗!”
如同水泡破裂。
那道凝聚的、属于元婴杀手“无影”的神念化身,应声而碎,化作最精纯的精神能量粒子,消散于夜空之中。
远在云岚宗数百里外,一处隐秘山洞中盘膝而坐的“无影”本体,猛地睁开双眼,眼中充满了无边的恐惧与骇然!
“噗——!”
他狂喷出一口蕴含着本命精元的心头血,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脸色惨白如纸!他的神念,竟被对方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强行抹杀!甚至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对方……对方究竟是什么境界?!化神?还是……更高?!
无尽的寒意瞬间淹没了他,他再不敢有丝毫停留,甚至顾不上调息,身形化作一道几乎透明的影子,用尽毕生遁术,朝着与云岚宗相反的方向亡命奔逃!什么任务,什么楚无痕,此刻都不及自己的性命重要!
小院内,吴麟仿佛只是抖掉了一条不小心挂在鱼线上的水草。
他收回鱼竿,看着依旧平静的井水,微微蹙眉。
“大鱼没来,只来了只小虾米。”
他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
“看来,饵料还不够香。”
他放下鱼竿,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迎宾峰的方向,眼神中闪过一丝玩味。
“楚无痕……看来你是打定主意当缩头乌龟了。”
“也罢。”
“你不来找我,我便去找你吧。”
他双手负在身后,一步踏出。
脚下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他的身影瞬间模糊,下一刻,已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迎宾峰,“金霞轩”之外。
夜已深,“金霞轩”内却依旧灯火通明。
楚无痕并未入睡,他正焦躁不安地在厅内踱步。“幽魂”小队出发已久,按理早该有消息传回,为何至今音讯全无?甚至连他最后派去探查的“无影”的神念,也如同石沉大海,失去了联系!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心头。
难道……连“无影”也失手了?!这怎么可能?!那吴麟就算再诡异,难道还能抗衡元婴修士不成?!
就在他心绪不宁,疑神疑鬼之际——
“楚使者,深夜不寐,是在等消息吗?”
一个平淡的、带着些许慵懒的声音,突兀地在寂静的厅内响起。
楚无痕浑身猛地一僵,骇然转身!
只见厅堂的主位之上,不知何时,已然坐着一道青衫身影!正是吴麟!
他依旧是那副闲散的模样,甚至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个灵果,正咔嚓咔嚓地啃着,仿佛只是来串门的邻居。
“你……你怎么进来的?!”楚无痕瞳孔骤缩,失声惊呼!他这“金霞轩”布有重重禁制,就算是元婴后期修士,也不可能如此无声无息地闯入!
吴麟啃完最后一口灵果,将果核随手一丢,那果核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入角落的垃圾桶中。
他拍了拍手,看向脸色煞白、如临大敌的楚无痕,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我想来,便来了。”
“至于你等的那几条杂鱼……”
他顿了顿,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味道不怎么样,被我随手清理了。”
楚无痕如遭雷击,踉跄后退数步,撞翻了身后的椅子,脸上再无半分血色!
“幽魂”小队……“无影”……全……全灭了?!
被他……随手清理了?!
这轻描淡写的话语,比任何狰狞的威胁都更让他感到恐惧!他终于明白,自己招惹到了一个何等恐怖的存在!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楚无痕声音颤抖,色厉内荏地吼道,“我乃南楚万宝阁使者!你若敢动我,南楚绝不会放过你!云岚宗也保不住你!”
吴麟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轻轻笑了起来。
“南楚?万宝阁?”
他站起身,缓缓走向楚无痕。
“很了不起吗?”
他每踏出一步,楚无痕就感觉周围的空气凝滞一分,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在他的神魂之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你……你想干什么?!”楚无痕惊恐万状,拼命催动体内元婴,试图反抗,却发现周身灵力如同陷入泥沼,根本无法调动分毫!
吴麟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眼神,如同神明俯瞰蝼蚁。
“不干什么。”
吴麟伸出手指,轻轻点向楚无痕的眉心。
“只是觉得,你太吵了。”
“而且,知道的有点多。”
楚无痕亡魂皆冒,想要嘶吼,想要挣扎,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根看似普通的手指,距离自己的眉心越来越近!
“不——!!”
在他绝望的意念嘶吼中,吴麟的指尖,轻轻触碰到了他的皮肤。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没有灵光爆闪。
楚无痕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蕴含着混沌与归墟意蕴的力量,如同温和的水流,瞬间涌入他的识海,冲刷过他所有的记忆、所有的念头。
关于黑煞谷,关于源核,关于对吴麟的所有猜测与杀意……所有这些相关的记忆,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字迹,迅速变得模糊、破碎,最终彻底消失。
与此同时,他苦修数百年的元婴修为,如同泄闸的洪水,不受控制地流逝、消散!金丹碎裂,经脉枯萎,灵根黯淡……
数息之后,吴麟收回了手指。
楚无痕眼神呆滞,空洞无神,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软软地瘫倒在地。他身上的灵力波动,已然微弱到连炼气期弟子都不如!
吴麟看都没看他一眼,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
他转身,一步踏出,身影再次如同幻影般消散,离开了“金霞轩”。
只留下一个修为尽废、记忆残缺的楚无痕,如同烂泥般瘫在冰冷的地面上。
夜风吹入厅堂,卷动烛火,明灭不定。
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一夜,云岚宗内,曾有过一场何等微不足道,却又何等惊心动魄的……风波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