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臭好像有点傻。
叫它名字的时候，它总是反应不过来。
但只要胡礼蹲在地上，摊开双手，用饱含感情的声音热烈地呼唤它，“臭臭~”
它就会像突然被触发了什么开关一样，兴高采烈摇着尾巴，一路狂奔扑向胡礼的怀抱。
然后因为它太小、太矮，地板太滑，它会从胡礼胯下一出溜滑出去。
接着它茫然地四处看，重新找到胡礼的身影，歪着头一脸不解，等着胡礼再次张开手，满含热情地呼唤。
这样的游戏做了无数次。
它从不厌烦。
胡礼也是。
然而，并没有太久。
一个星期左右，臭臭开始不吃东西了。
哪怕是胡礼专门买的鸡肉给它熬的碎肉粥，它也只是闻闻，什么都不吃。
它趴在胡礼鞋洞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多，站不稳摔倒的次数越来越多。
胡礼和之前一样，蹲在地上，张开双手，满怀热情喊它的时候，它跑动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终于，它开始疯狂呕吐、拉肚子，拉出的粪便里，还有肉眼可见的小虫子。
胡礼终于慌了，带它去了学校外面唯一的宠物医院。
医生说，是犬瘟加细小，还感染了寄生虫。
医生指责胡礼不该给小奶狗喂没煮熟的生肉。
但胡礼从来没有喂过。
医生说，它太小了，不好治，大概率挺不过去，而且就算要治疗，可能得花好几千块钱，还不保证可以治好。
医生说，有这钱，都可以再买几条狗了。
医生说，为一条土狗，不值得。
但对胡礼来说，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
而是，他根本拿不出来这么多钱。
胡礼抱着臭臭回了家。
接下来好几天，胡礼都逃课，没有去教学楼。
一直陪着臭臭。
臭臭睡着的时间越来越久。
每次它睡着，胡礼都会忍不住用手轻轻凑到它鼻子面前，看它，是不是还有呼吸。
那天晚上，暴雨。
李佳佳同学过生日，出去了。
只有胡礼在房子里守着臭臭。
臭臭又吐了，吐的是恶臭难闻，带着血丝的粘液。
它很难受，一直微弱嗷呜嗷呜地叫着。
胡礼全身发抖，把臭臭抱在怀里，不知所措。
臭臭很难受，缩在胡礼怀里，辛苦地喘着气，可能是冷，也可能是害怕，又或者是不舍，它也在不停地发抖。
胡礼看着臭臭的样子，难过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臭臭应该很疼吧，眼睛盯着一个地方，逐渐浑浊。
但它依然熬着，隔很久很久，才会重重呼出一口气。
胡礼被巨大的绝望和恐惧一点点吞噬。
他看了臭臭很久很久，终于......
他闭上眼，颤抖着，伸出了手……
死死掐住了臭臭的脖子。
胡礼全身颤抖，似乎把所有力气都用在了手上，哭得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
“臭臭，对不起......”
“我没钱给你治病......”
“你不要再难受了，不要再熬了......”
“你......走吧......”
“对不起......”
“对不起，臭臭......”
臭臭没有挣扎，或者说，它已经没有力气挣扎。
它只是用尽全力，睁开眼睛，看着胡礼，伸出小小的舌头，努力舔了舔胡礼掐着它脖子的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
臭臭没有动了，也没有了呼吸。
胡礼浑身力气像在一瞬间全部消失了一样，抱着臭臭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那晚，李佳佳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没开灯的房间里，胡礼抱着已经僵硬的臭臭，像个木头一样坐在窗边的角落，哭肿的眼里，全是血丝。
胡礼挤出一个笑，对李佳佳说。
“臭臭，死了……”
“它也……”
“丢下我了……”
第二天，臭臭被胡礼埋进了学校小树林的角落。
因为臭臭的离开，郭慧很生气，说胡礼辜负了她的好意，没有照顾好她送的狗狗，硬逼着胡礼请客吃饭了好几次作为赔罪，这才罢休。
但在很多年以后，胡礼才听李佳佳不经意提起。
当初，臭臭就是因为有病，所以才没人要，才被郭慧送给了他。
胡礼摇了摇头，眼眶中的泪水溢出眼眶，视线逐渐聚焦。
眼前，臭臭歪着头，好奇地盯着胡礼。
胡礼吸了一下鼻涕，伸手把臭臭抱在怀中。
臭臭和以前一样，缩成一团，摇着尾巴，舔着胡礼的手。
胡礼笑了笑，眼泪再次落了下来。
深呼吸一口气，胡礼看着眼前的小男孩。
“你是谁？”
小男孩笑了笑，“你好啊，哥。”
“我是被妈妈打掉了的弟弟。”
“第一次见面……”
“哥，你好。”
胡礼思绪再一次被拉远。
那是在胡礼小学的时候，胡礼的妈妈意外怀孕，有了个孩子。
胡礼一直畅想着，能有个弟弟。
有个可以陪自己一起玩的弟弟。
这样，胡礼就不用担心像和亲戚家的孩子玩一样，被欺负了。
这样，胡礼难过的时候，就有个弟弟可以抱抱自己了。
这样，自己……
就不是一个人了。
可这个家太穷了。
没有钱可能再生一个孩子。
妈妈最后找亲戚借钱打掉了这个孩子。
胡礼很难过。
但是，也很庆幸。
小小的他，在那之后，写过一篇作文。
名字是《我的弟弟》。
“我有一个弟弟。”
“我没见过他，他也没见过我。”
“但是，他应该知道有我这么一个哥哥。”
“我的弟弟，很聪明，比我聪明多了。”
“他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绝望，这个家有多么难熬，所以他选择不来了。”
“我很羡慕他。”
“羡慕他可以不用为了少挨几次打，学着撒谎讨好别人。”
“羡慕他可以不用被人欺负。”
“羡慕他可以不用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哭，因为被亲戚发现哭的话，会被打的。”
“我的弟弟，很聪明。”
“我很笨。”
“我很难过没有弟弟了。”
“我也很开心，我的弟弟不用和我一样。”
这篇作文，被老师给胡礼的家长看了。
因为这篇作文，胡礼被打得好几天下不了床。
因为丢了家里的脸。
躺在木板上的胡礼，晚上痛得整夜睡不着的时候，盯着漆黑的天花板，总会忍不住去想。
你看，弟弟，还是你聪明。
没有来……
太好了……
胡礼看着眼前的小男孩，想说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种陌生和熟悉同时在胡礼心中纠缠不休。
小男孩甜甜笑了笑，什么都没说，一步步走到胡礼面前。
伸出手，抱住了胡礼的大腿。
“哥，你想哭就哭，我抱抱你。”
这句话，在瞬间击溃了胡礼。
胡礼蹲下身，一把抱住小男孩，嚎啕大哭。
臭臭吓了一跳，在胡礼怀里踮起脚尖，舔了舔胡礼脸上的眼泪。
小男孩伸出手，擦着胡礼的眼泪，轻轻哄着，“乖哦，乖哦，哥哥乖……”
一阵灰色的光芒闪过，小男孩和臭臭在这瞬间如同幻影般消散。
胡礼怀中仅有的那一丝温暖在风中渐渐飘散。
胡礼疯了一样，努力抓着那消散的灰雾，哭得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