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舅舅在街上的老屋吃饭喝酒,从下午一直到晚上九十点。
他们没有收场的想法,反而是越聊越高兴,所以让小辈儿去把在乡下老屋的舅公也叫来一起喝酒。
因为他们喝酒,没法在过道摆木板睡觉的胡礼,本来靠在墙角椅子上打着瞌睡,被四舅一耳光叫醒踢出了门外,让胡礼去完成这个光荣的使命。
从街上去乡下的老屋有两条路。
要么是小路,从没有灯的小巷子里穿过去,顺着田坎走二十多分钟。
小路的右边是田,左边是坟山,上面错落着许多有人祭拜或无人过问的坟墓。
要么走大路,沿着公路绕着镇子走半圈,起码要四五十分钟。
他们要胡礼快点。
胡礼没办法,只能选择走小路。
小路黑,胡礼回头想去外婆那间屋拿外婆的手电筒照个亮,被四舅一脚踢在肚子上,说天上月亮那么亮,要锤子手电筒,又一脚把胡礼踢出门外,然后关上了门。
胡礼只能按着被踢疼的肚子,摸黑去乡下。
巷子里漆黑一片,有狗叫声隔墙传来。
胡礼侧着身子,贴着墙摸索着一点点往前走着。
走得不算慢。
因为他知道,如果耽搁太久,回来也会挨打。
就这么摸黑挪出巷子,看到天光的那一刻,胡礼开始飞快地跑起来,生怕身后的黑暗中有什么怪物冲出来。
小孩子嘛,怎么可能不怕黑。
走到田坎的时候,胡礼停住了。
田边,有两只野狗,在伸着脖子够田里的青蛙吃。
看到胡礼出现,两只野狗伏地了身子,夹紧了尾巴,同时冲着胡礼低声呜呜低吠。
胡礼一动也不敢动,赶紧蹲了下来。
外婆说,看到狗不要害怕,你蹲下来,它就以为你要捡石头打它,它怕了就跑了。
两边就这么僵持起来。
胡礼不敢动,狗也没有动。
眼看时间一分分过去,胡礼开始着急起来。
回去太晚,会挨打的。
于是,胡礼咬着牙,慢慢从田坎上抠出来一坨泥巴,在手里搓了搓,站起来啊啊叫着向狗砸了过去。
野狗吓了一大跳,连连向后跑了几步,眼巴没砸到狗身上。
狗上前嗅了嗅,发现没有威胁,立刻汪汪大叫着就向胡礼冲了过去。
胡礼赶紧跑,在田坎上连蹦带跳。
可小孩子怎么跑得过狗?
几步路狗就追了上来,狠狠一口咬在胡礼脚脖子上,一口就撕破了皮肉。
胡礼哭喊着,疯了一样踢狗,实在没办法只能横下心抓着路边的树藤往坟山上爬。
扯着树藤爬到坡坎上,两条狗在下面跳起来也够不着人,只能不断疯狂地冲胡礼吠叫。
胡礼手忙脚乱爬到坡上,顾不得满地坟茔,飞快往坟堆里跑去。
这个坡并不高,挨着田坎这一侧是缓坡,坟茔土馒头一层层在山上排着。
坟山的另一侧,因为修路开山,刨出了一个直立的崖壁。
也不算高,十几二十米的样子。
这边有狗,没法再下坡上路,胡礼只能绕到崖壁那一层想办法下去。
瘸着脚走到崖壁边,借着天上的星光月色,隐隐可以看到舅公他们家新修的两层楼房子。
那房子一片漆黑,没有亮灯。
胡礼的心沉了下去。
不管舅公是没有在家,还是关灯睡了,那都代表自己找不到人回去了。
没有大人陪着,那自己只能绕大路回去。
脚上被狗咬伤的口子一直在流血。
一路跑来,一只鞋子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胡礼也不敢回头去坟堆里找。
舅公没找到,鞋子丢了,被狗咬了还要买药,回去还得走大路耽误时间……
现在,横竖回去都会挨打了。
如果他们喝得高兴,喝到大半夜,那自己大概只能在挨打后在旱厕跪一整晚了。
旱厕里,外婆养了两只鸡,也知道胡礼好欺负,老是会追着他啄。
小小的胡礼,还不知道绝望两个字怎么写,但是已经深刻领会了绝望的含义。
在这崖边,他蹲下抱着自己的膝盖小声哭着。
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月,胡礼跪了下来,眼泪一直不停的流着,他双手合十,向着天上的月亮哭喊着,祈祷着:
“菩萨啊,菩萨!求求你……”
“救救我……”
“我好怕……”
风吹过,一切没有变化。
他哭得越来越大声,气急了,忍不住抓起脚下的石头往崖下砸着。
看着石头滚滚坠入崖下,在新修好的硬邦邦的公路上砸起点点灰尘。
他慢慢停下了动作,就这么直直盯着崖下。
最终,他闭上了眼,甚至来不及擦一下眼角的泪,就那么决然地纵身一跃。
时间定格。
星核的声音冒出来,“要停在这里么?”
胡礼的意识站在崖边,抬头看了看漫天星辉,沉默许久,依然摇了摇头。
倒计时再次出现,成为了血红色。
5、4、3……
这一次,胡礼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
只觉得呼吸非常困难,不受控制手脚挥舞挣扎着。
这样的感觉只持续了一会儿,胡礼的意识就被弹了出来。
星核也出现在了这个空间中。
眼前,是一片昏暗的液体,一个胎儿在里面。
胎儿的脖子,被脐带死死缠住,小脸已经憋成了紫色。
星核闪烁了两下,“这已经是你人生中,关于生死最早的那个时间场景。”
“你需要做出选择了。”
“或许,选择这一刻,你可以从根本上解决和避免后面所经历的所有悲惨人生。”
胡礼沉默看着眼前的胎儿,这个最初的自己。
用嘶哑的声音问,“如果,我依然没选择这一刻呢。”
星核平静回答,“那要么你放弃这次奖励,退出考核。要么,我们重新再来一次,直到你做出选择的那一刻。”
胡礼沉默了很久很久。
直到星核都忍不住再次开口,“所以,你的选择是?”
胡礼挥了挥手,身上的黑雾顷刻消散。
失去黑雾罩袍的遮挡,可以清晰看到他咬破的嘴唇,因为紧紧握拳被指甲戳破的手心,眼角一直流淌的淡红色泪痕。
失去黑雾的支撑,胡礼在虚空跪倒下来,喃喃自语着。
“我……”
“我明明……”
“明明,都忘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