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平南王府议政厅内,气氛庄重而肃穆。
经历过昨日的惊涛骇浪,所有人的神经依旧紧绷。
今日,将是对那桩险些将清漓郡主推入通敌叛国险境的案件进行当庭对质、厘清真相的关键时刻。
厅内,平南王司徒星河端坐主位,面色沉凝。
两侧分坐着王府核心属官、几位被特许旁听的德高望重老臣。
清漓站在厅中,神情平静,目光扫过被侍卫押解在旁、面如死灰的中年书吏,以及摆放在一旁桌案上的那些所谓的“铁证”。
“开始吧。”平南王沉声道。
清漓微微颔首,首先走向那张放置证据的桌案。
她并没有急于辩驳,而是极其仔细地,将那些作为“罪证”的书信、图纸残片一一拿起,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认真检视。
越是细看,她心中越是凛然。不得不说,设计此局之人,心思之缜密、手段之狠辣,远超寻常。
那些伪造的她与倭寇往来的书信,其口吻、用词习惯,模仿得惟妙惟肖,甚至连她平日里不经意间会使用的一些语气词、口头禅,都赫然在列。
更令人心惊的是,连她习惯在句末使用的特定标点符号(如用特定符号代替“等等”),都模仿得一丝不差!
写信所用的纸张,更是王府内部专供、带有特殊暗纹的“馆阁纸”,等闲之人绝难获得。
最狠毒的一处细节在于,清漓素喜丁香,其议政书房内的书籍、文具,乃至常用的纸张,长久下来都会浸染上一丝若有似无的丁香气味。
而这些伪造的信件之上,竟也带着这极其淡雅、却足以致命的香气!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怕的事实:设下此局陷害她的人,对她日常的言行举止、喜好习惯,乃至办公细节,都异常熟悉!
此人潜伏在她身边,观察入微,并且卯足了劲,动用了极大的资源,力求将每一个环节都做到“完美”,不给她留下任何翻身的破绽!
厅内众人看着清漓凝重的神色,以及那些看似无懈可击的证据,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若单看这些,郡主……似乎难逃干系。
然而,清漓的嘴角,却在此刻微微勾起了一抹冷峭的弧度。
“伪造得确实高明,几乎可以假乱真。”
她清冷的声音在厅中响起,“可惜,再周密的计划,也终究会有破绽。而此局,至少有两处致命的漏洞!”
她拿起那张绘有模糊海岸线与标记的所谓“布防图残片”,朗声道:
“第一,父王以及在座诸位大人都清楚,自本郡主回南疆以来,父王在军政要务上,对本郡主向来是……嗯,呵护有加,从不让本郡主插手半分。”
她这话说得委婉,但在场谁不知道平南王对军权的紧握,以及对清漓涉足军务的严防死守?
从清漓当初想要剿匪,却无法直接调动军队,只能通过利益拉拢韦应袭等狼兵将领便可见一斑。
她目光直视平南王:“敢问父王,女儿可曾有机会,接触到我南疆核心的、尤其是沿海军队的布防图?”
平南王毫不犹豫地摇头,声音斩钉截铁:“绝无可能!南疆所有军队布防、调动,皆由本王与军中几位大将亲自掌握,便是世子,若非必要,亦不得与闻核心机密。清漓从未参与军务,更不可能知晓布防详情!”
清漓将那份“布防图残片”高高举起:“那么,请问诸位,一个连布防图都没见过的人,如何能将其泄露给倭寇?这证据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它出现的唯一作用,就是栽赃!”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许多方才被细节迷惑的官员顿时恍然!
对啊,郡主根本接触不到核心军务,这布防图从何而来?逻辑根本不通!
“其二,”清漓放下图纸,拿起了那几封盖着她“私印”的信件,其中一封日期赫然是“三天前”。
“这私印,乍看之下,确实与本郡主所用的一模一样。”
她话锋一转,“但诸位请看,仔细看这印鉴的右下角。”
她示意侍卫将信件和从她身上取出的真实私印,一同传递给在座的众人细看。
“七天前,本郡主与父王因……呃,因一些政务上的见解不同,进行了一场颇为‘热烈’的友好交谈。”
清漓说到这里,平南王的老脸微微红了一下,干咳一声,点了点头,证实确有此事。
“交谈过程中,本郡主不慎将这私印掉落在地。”
清漓继续道,“当时并未在意,事后才发现,印鉴的右下角,靠近边框处,磕出了一道极其细微,但确实存在的裂缝。”
她指向真实私印上那道若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的细纹:“此后,凡用此印盖出的印鉴,在这右下角,都会因这裂缝而留下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白线或缺损。”
众人的目光立刻聚焦到那封“三天前”的信件印鉴上——清晰、完整,右下角光滑无比,哪里有一丝裂缝的痕迹?!
“而这封盖着‘完好无损’私印的信,日期却是三天前。”
清漓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莫非本郡主的印章,还能自我愈合不成?”
物证在传递过程中,低低的惊呼和议论声不断响起。
当最后一个人看完,所有人心中的天平都已彻底倾斜!
指向清漓通敌叛国的核心物证,在这两条无可辩驳的破绽面前,被轻而易举地彻底推翻!
恰在此时,韦筱梦快步走入厅中,躬身禀报:“王爷,郡主,属下已查明。此人名为赵德柱,原盐运司书吏,因盐改后新机构考核未过被清退,一直心怀怨恨。其家眷,确于五日前全体失踪,邻居证实曾见到陌生面孔在其家附近出没。据此推断,他极可能是受人胁迫,以家眷性命为要挟,才甘当此马前卒,诬告郡主!”
人证的动机与被迫情节也浮出水面,与那伪造的物证相互印证,更加坐实了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而几乎就在韦筱梦汇报完毕的同时,厅外传来通报,世子司徒清羽派回的亲卫赶到,带来了对俘虏倭寇的初步审讯结果。
亲卫单膝跪地,朗声禀报:“禀王爷!世子殿下审讯倭寇头目得知,他们手中的布防图,乃是通过一个海外走私渠道获取。据其供述,与此渠道合作已持续十年之久!倭寇选择在商场开业时袭击,亦是此渠道提供情报,言说此时南疆注意力分散,防卫或有松懈!”
十年!
这个词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十年前,清漓和清羽尚是稚龄,还在京师为质,身处皇帝眼皮底下,举步维艰。
他们怎么可能在那时,就瞒天过海,建立起一个能与倭寇持续交易十年之久的海外走私渠道?!这根本是天方夜谭!
至此,人证、物证、逻辑链,所有指向清漓的指控被全面、彻底地粉碎!
她不仅不是通敌叛国者,反而是这场卑劣阴谋的受害者!
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平南王司徒星河猛地从王座上站起,脸色因极致的愤怒而变得铁青。
他虽然因之前种种迹象已隐约猜到了幕后黑手可能与郑侧妃一系脱不了干系,但直到此刻,所有证据链闭合,他才真正意识到对方为了扳倒清漓,竟敢做出如此动摇国本、通敌卖国的行径!
这不仅仅是内斗,这是要掘他司徒家统治根基的死仇!
“好!好一个十年!好一个走私渠道!”
平南王的声音如同寒冰,带着滔天的杀意,“这是要把屎盆子扣在本王女儿头上,还要掘了我南疆的堤防啊!”
他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最终落在清漓身上,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清漓!”
“儿臣在!”
“通敌叛国,诬陷郡主,此案尚未了结!真正的祸首还隐藏在暗处!本王命你,继续追查!无论涉及到谁,无论他背景多深,都给本王一查到底,揪出来!本王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觊觎我司徒家的江山!”
“儿臣,领命!”清漓躬身,眼中寒光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