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修撰林石今日早早就等在了琴室里。
翰林院的琴室临水而设,窗外几竿瘦竹,一架古藤,琴案上青烟袅袅,焚的是清冽的松针香。
前几日皇帝突然下令,命他教授平南王府的清漓郡主以及四公子琴艺。
平南王司徒星河的琴艺极好,堪称大师,不知道小郡主和四公子是否肖父………
“琴者,禁也。禁邪归正,以和人心。”林石指尖轻抚过焦尾琴冰凉的丝弦,声音温润清朗,似山涧流泉。
他不过二十出头,一身半旧的天青直裰,眉目疏朗,气质却沉静如渊,是新科状元,更是清漓特意为清羽寻的琴艺师傅——清羽患有心疾,太医言抚琴可宁神静气。
清羽端坐琴前,小脸绷得认真,依言将手指虚悬于宫弦之上。
林石耐心指点他指法:“腕要松,力发于指尖,而非臂膀。四公子心细,假以时日,必有所成。”
清漓安静坐在一旁酸枝木圈椅里,双脚还够不着地,捧着本《琴操》装模作样地看,心思却早已穿透重重宫墙,落在敏慧长公主府那片即将被血与火点燃的梅林之上。
她与清羽的水平并不一致,这些基本功,在南疆时,清漓便已经学会了,清羽因为身体原因,一直没学,如今清羽学习基本功,她便在一旁自行看书,等清羽追上她所学的内容后,两人再一并继续往下学。
“铮——”清羽指下一个不稳,琴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小脸一白,下意识看向清漓,带着不安。
清漓对他弯了弯眼睛,小手在膝上悄悄比划:【无妨,我以前也总这样,放轻松些,不必太过紧张,总会练好的。】
林石目光扫过兄妹二人无声的交流,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了然与深意。
他正要开口,门扉被轻轻叩响。
“舅舅,”一个清瘦的小身影立在门边,穿着浆洗得发白的青布衫子,约莫七八岁年纪,眉眼生得极好,只是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眼神却沉静得不像个孩子,“您要的《广陵散》残谱,外甥誊抄好了。”
他捧着一卷纸进来,视线不经意掠过清漓的脸,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随即垂下眼睑,恭敬地将纸卷置于琴案。
“有劳长风。”林石颔首,接过残谱,又转向清羽,清漓道,“这是平南王府的清漓郡主与四公子。郡主,四公子,这是微臣的外甥陈长风,因家中只余我们甥舅二人,微臣又囊中羞涩,家中无人照料孩子,所以求了上官,允许微臣暂时带着外甥一起点卯,请郡主,四公子见谅。”
“小民见过郡主,见过四公子。”这边林石刚介绍完,那边陈长风已经恭恭敬敬地下跪拜见了。
清漓看了几眼陈长风,只觉得这孩子长得可真好看,比他舅舅林石还好看,看来这一家子都是美人啊。
于是颜控清漓,立刻亲切地点点头,又用手示意,不必多礼。
至于陈长风有没有看明白就不知道了,因为清羽已经脆生生地开口让他免礼了。
“今日便到此,四公子回去后,多练这‘挑’‘勾’二法即可。”
“郡主,微臣日前听说,郡主在找“广陵散”的乐谱,刚好微臣这里有一部分“广陵散”残谱,正好可献给郡主,望郡主笑纳。”
清漓听闻此言,眼镜顿时亮亮的 这老师上道啊,别的老师虽然也很知责尽责教导她和清羽,但因他们身份特殊,老师们总是对他们保持距离,高冷得很。
这还是她进京以来,除了皇帝之外,第一个给她送礼的人。
而且还送在了她的心趴上。
知道她在找乐谱,就马上送来了,不错不错,日后有机会在皇帝面前帮他美言几句,就当今日乐谱的回报了。
当然,林石并不知道清漓此刻心中所想,若是知道他今日所送的薄礼,能换来日后的大机缘,怕是要大大夸赞一下外甥的好提议了。
回慈安宫的路上,车轱辘碾过青石板,发出单调的声响。
清漓闭目靠在软垫上,指尖无意识地在袖中摩挲着一枚冰冷的物件——那是今晨韦筱欧悄悄递进来的,一支三寸长、簪头磨得异常尖锐的赤金凤尾簪。
“郡主,真要在赏梅宴上……”韦筱梦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孤注一掷的颤音。
清漓猛地睁眼,眼底寒芒如电。她没比划,只缓缓点了点头,目光穿透晃动的车帘,望向长公主府的方向。
雷霆手段,方显菩萨心肠。为了大姐姐,这京城的天,她捅定了!
三日后………
长公主府的“梅影轩”临水而筑,此刻轩外白雪红梅,轩内暖香浮动,衣香鬓影。
京中数得上的贵妇贵女济济一堂,目光或明或暗,都胶着在今日的主角——平南王府长女司徒清姿身上。
清姿穿着一身莲青色织金缠枝莲纹袄裙,外罩月白狐裘,容色清丽,举止端雅,正含笑与几位夫人叙话,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握着暖炉的手指骨节微微发白。
她身旁,敏慧长公主一身绛紫宫装,头戴赤金点翠大凤钗,保养得宜的脸上堆满热络的笑,亲昵地拉着清姿的手,话里话外皆是催婚之意:“……好孩子,眼见着开春了,府里什么都预备齐全了,只等新妇进门。琰儿那孩子,这几日茶饭不思的,就盼着日子快些到呢!”
裴琰坐在男宾席首位,一身宝蓝锦袍,玉冠束发,面如冠玉,只是眉宇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郁色和心不在焉。
当敏慧长公主提到他名字时,他才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目光掠过清姿,却像被烫到般迅速移开,转而投向轩外一株怒放的红梅,仿佛那才是他心之所系。
清漓牵着清羽的小手,安静地坐在清姿下首。
她今日穿了身喜庆的樱桃红遍地金小袄,梳着双丫髻,戴了对赤金镶红宝的铃铛坠子,像个玉雪可爱的年画娃娃。
任谁也想不到,这乖巧无害的皮囊下,正翻涌着怎样决绝的杀机。
酒过三巡,梅也赏得差不多了。敏慧长公主使了个眼色,一个管事嬷嬷捧着一只铺着红绒的剔红托盘上前,盘中是一对水头极足的翡翠玉镯。
“好孩子,这对镯子,是当年我出阁时母后所赐,今日便传给你。”长公主执起清姿的手,作势要将镯子套上去,“早日过门,早日为裴家开枝散叶,也好了却我和你裴伯父一桩心事……”
就在这时!
“救命啊………”一声尖叫打断了慧敏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