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在空气中跳跃，程世涛抬头与美穗双目相对后瞬间挪开视线。
程世涛不是第一次看见美穗这样的眼神。
锐利，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决绝。
现在的她与记忆中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的少女，简直判若两人。
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被轻轻刺痛。
程世涛尽管不想承认，但战争这台巨大的绞肉机，正无情地磨砺着每一个人。
包括眼前这个，他曾以为永远阳光开朗的女孩。
动画中的西住美穗，热衷于战车道，珍视同伴。
会因为一点小事而脸红，也会因为胜利而欢呼。
但现在的美穗，眼神里燃烧着的是生存的火焰。
是为了守护身边之人，不惜一切的意志。
不仅仅美穗，包括纱织她们，不再是那个自己世界里，被动漫剧本安排好命运的虚拟人物。
她们是真实的。
会饥饿，会疲惫。
会害怕恐惧，会流血受伤。
需要食物，需要睡眠，需要一个正常人类所需要的一切生理必需品。
她、纱织、优花里、华和麻子，还有自己。
都是被卷入这个残酷世界活生生的人。
数月以来，他们并肩作战，从最初的陌生到如今的默契。
彼此的后背，是可以放心托付的存在。
这份在炮火中建立的羁绊，沉重而真切。
程世涛甚至会想，如果没有自己的话。
她们是否会像动画里那样，继续着无忧无虑的高中生活？
驾驶着坦克，在安全的赛场上挥洒汗水与青春。
为了学校的荣誉，为了团队的胜利而努力。
经历那些设定好的挫折与成长，最终获得美好的圆满。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置身于真实的战场。
呼吸着硝烟与尘土，脚下是破碎的瓦砾。
耳边是随时可能响起的爆炸与枪声。
每一次扣动火炮的扳机，都意味着无数生命的消逝。
这一路上如同被曹操追击的刘备般，一路都在颠沛流离的逃亡。
在有着这样的经历之后，她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还能心安理得地，去参加那种模拟战争的战车道吗？
沾染了硝烟与血腥的双手，还能握紧那象征竞技的操纵杆吗？
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战车道会不会变成一个苍白而讽刺的词语？
想到这里，程世涛的心里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难受。
他为美穗失去的纯真感到惋惜。
却又明白，这种改变是生存的必然。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天真是一种奢侈品。
他没有资格去苛责她。
毕竟，是他将她们带到了这个地狱。
或者说，是共同的命运将她们一同抛入了这片焦土。
篝火发出噼啪的轻响，火星飞溅。
程世涛感觉此时的夜风格外的寒冷。
他的目光不由得再次落在美穗身上。
她正低头，仔细擦拭着瓦尔特洛德赠送的发卡。
那枚雪绒花饰物，在火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她的动作很轻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惜。
那一刻，她脸上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些许。
但眼底深处那抹坚冰，似乎仍未消融。
程世涛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
是欣慰于她的成长与坚强？
还是痛心于她被迫丢弃的过往？
或许两者都有。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矫情于过去。
她们也都需要向前看，为了活下去。
可那个问题，就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的心头。
挥之不去。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寒意的空气涌入肺腑。
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呐，美穗……”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美穗擦拭发卡的动作停了下来，抬起头，望向他。
她的眼神清澈，带着一丝询问。
程世涛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疲惫，有决心。
鬼使神差地，那句话自然的脱口而出。
“你……还是你么？美穗……”
话音落下，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篝火的噼啪声，夜风的呼啸声。
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但又迅速远去。
只剩下两人之间，沉甸甸的寂静。
美穗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她脸上的表情凝固了，那是一种混杂着愕然、不解，甚至带着一丝哀伤的神情。
美穗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程世涛。
火光在她的瞳孔深处跳跃、变幻。
仿佛在审视，也在探寻着他问出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被拉长。
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程世涛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
这个问题，或许太过残忍。
对她，也对自己。
美穗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最终，她只是缓缓垂下眼睑，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发卡上。
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冰冷的雪绒花。
夜色更深了。
废墟之上，两个来自异世界灵魂之间的沉默，持续的弥漫开来。
良久，美穗终于抬起头，打破了这漫长的沉默。
她的目光依旧清澈，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她轻轻启朱唇，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平静。
“程君，你是知道的。这枚雪绒花，是瓦尔特洛德送给我的。”
她抬起手，将发卡再次举到程世涛的面前。
在火光的映照下，那枚小小的饰品，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仿佛承载着一段沉重的记忆。
“她说，这代表着坚强和希望，即使在最严酷的环境下，也要像雪绒花一样，努力绽放。”
美穗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我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以前的那个我，但我知道，我必须活下去，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我的朋友们。”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坚定起来，直视着程世涛的眼睛。
“战争改变了我们，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但我相信，即使经历了再多的苦难，我们心中，总会保留着一些东西，一些属于我们自己的，最珍贵的东西。”
她轻轻握紧手中的发卡，仿佛握住了希望。
“也许，战车道对我来说，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竞技，而是一种信念，一种让我们在绝望中，找到前进方向的信念。”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不是因为战车道，我们是否会相遇呢？”
程世涛的心头，猛然一震。
他再次凝视着美穗，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坚强，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那份即使在战火中，也未曾完全泯灭的温柔。
程世涛明白了，她并没有变。
至少，那份属于西住美穗的本质，依然存在。
只是，战争让她学会了隐藏，学会了坚强。
学会了在残酷的现实中获得保护自己以及保护他人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
“我明白了，美穗。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你永远都是我的朋友哦。”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美穗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温暖，然后拿起那枚雪绒花发卡，稳稳的别再她的头发上。
“无论如何，让我们一起活下去，一起战斗，一起迎接未来的挑战吧。”
美穗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嗯，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