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阳光堪堪爬上棋盘街的屋脊，将青石板路上的湿气蒸腾出氤氲的白雾。熊猫便民驿总号门前已是人山人海，喧嚣声浪几乎要将空气点燃。三层楼宇飞檐下那方“大明便民驿总号”的鎏金大匾，被一条鲜艳欲滴的红绸严严实实地覆盖着，如同待嫁的新娘。
“吉时到——点炮！揭匾！”司仪官拖着长腔的喊声穿透喧嚣。
“噼里啪啦——！！！”
震耳欲聋的爆竹声猛地炸响！成千上万颗裹着红纸的炮仗在青石板上疯狂跳跃、炸裂，喷吐出浓烈的硝烟和漫天飞舞的红色碎屑！空气瞬间被硫磺味和喜庆的喧嚣填满！
就在这震天的爆竹轰鸣中，悬挂在飞檐最高处的一条红绸穗子被震得簌簌抖动，终于不堪重负，悄然滑落一角，连带着那覆盖匾额的大红绸布，“哗啦”一声，如同奔涌的红色瀑布，应声滑落！
“大明便民驿总号”七个鎏金大字，在初升朝阳的照耀下，迸射出万丈金光！与此同时，八名穿着崭新靛蓝工装的小伙同时松手——
“呼啦啦！”
整整一百只特制的巨型孔明灯，被底部特制的微型蒸汽球加热，发出低沉的嗡鸣，挣脱束缚，带着巨大的、用金漆绘制的“100”字样，冉冉升空！如同承载着百日辉煌的金色星辰，向着湛蓝的天幕缓缓飞去！
人群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然而，欢呼声未落，旗舰店内早已爆发出更狂热的浪潮！
“辣条！新出的藤椒味！给我留一箱！”
“自热小火锅！牛油特辣的！十盒！”
“便民驿百日记念版压缩饼！桂花馅儿的！排队！排队啊！”
三层高的旗舰店内，如同被投入了沸腾的油锅！穿着统一工装、训练有素的伙计们早已满头大汗，嗓子喊劈。货架上，那琳琅满目、印着醒目熊猫徽标的新奇货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尤其是三层那特设的“百日限定区”，标着“100”字样的藤椒辣条、金箔包装的压缩饼、限量版自热锅…如同遭遇了蝗灾，眨眼间被扫荡一空！
一个穿着厚重皮袍、头戴翻毛皮帽的吐蕃商人，仗着身强力壮挤在最前面，脸都憋红了。他看也不看那些吃食，眼睛死死盯住柜台最里面，一排在灯光下流光溢彩、造型各异的琉璃瓶！那是“便民驿”特制的限量版“熊猫酱油瓶”，瓶身圆润，瓶塞是可爱的熊猫头造型。
“那个！最大的！用金线描边的！”吐蕃商人指着最大的一个瓶子，操着生硬的汉话，激动得唾沫横飞，挥舞着手里一大锭黄澄澄的金子，“给我装满！装满你们最好的酱油！用这个装！快！” 他似乎觉得用如此华美的琉璃瓶装酱油，是世间最尊贵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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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舰店后院，与前面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另一种充满力量感的轰鸣！
一台临时架设的小型蒸汽机正“吭哧吭哧”地奋力工作，粗大的飞轮高速旋转，带动着沉重的冲压连杆上下往复。连杆顶端，固定着一个特制的精钢模具。模具下方，是不断送入的面粉、油脂、糖霜混合成的粘稠面团。
“咔嚓！咔嚓！”
沉重的冲压头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和蒸汽的嘶鸣！一个圆形的、带着清晰图案的饼胚便被迅速压制成型，由传送带送入旁边的烤炉。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精钢模具的图案！
模具阴刻的，并非吉祥花纹，也不是便民驿的熊猫徽标！
赫然是——顾西风的通缉令画像！
那张曾经贴遍北境、画工粗糙却神情阴鸷的脸，此刻被精细地刻在钢模上！随着每一次沉重的冲压，“咔嚓”一声，顾西风那张带着刀疤、眼神怨毒的脸，就被深深地烙印在一个个金黄色的饼胚上！
面饼在高温烤炉中迅速膨胀、变得金黄酥脆。出炉后，被迅速冷却，然后装入同样印着顾西风通缉令头像、旁边还打上鲜红“100日特供”和巨大叉号的油纸袋中。
“顾西风通缉令月饼！限量发售！买五送一！吃了泄愤！啃了解气！”一个伙计扯着嗓子，用极其夸张的语调在后门小窗口叫卖着。
这充满黑色幽默的“泄愤点心”，竟成了抢手货！排队购买的队伍丝毫不亚于前面抢购辣条的。有人买来当场就恶狠狠地咬在顾西风画像的鼻子上，引来一片哄笑。昔日搅动风云的枭雄，如今成了百姓口中酥脆的点心，被咀嚼，被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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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旗舰店巨大的露台被布置成了临时舞台，成了整条棋盘街最亮的焦点。
柳如是登场了。
她今日的装扮，将“便民驿”的硬核与秦淮的柔媚糅合到了极致。一身改良的霓裳羽衣，用的是靛蓝打底、金线绣着抽象蒸汽齿轮纹路的锦缎，外罩一层薄如蝉翼的黑色轻纱。发髻高挽，簪着的依旧是那支冒着“热气”的自热火锅绒花，却在鬓边斜插了一支极其精巧的、由细铜管和黄铜齿轮构成的发簪。
没有丝竹管弦，只有露台角落那台经过改装、体型稍小的“庆典蒸汽机”发出低沉而富有节奏的嗡鸣，如同巨兽的心跳，为舞步打着拍子。
柳如是随着蒸汽机的韵律起舞。水袖甩出，并非寻常的飘逸，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破空声！宽大的袖口边缘，似乎缀满了细小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颗粒。
就在舞至高潮，一个急速的旋转回眸时——
柳如是双臂猛地向两侧一振！
“唰——！”
宽大的霓裳舞袖如同两道靛蓝与金线交织的闪电，甩向暮色笼罩的夜空！
“嗤嗤嗤嗤——！”
没有想象中的绸缎飘飞，袖口边缘瞬间爆发出无数道细密、尖锐、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嘶鸣！紧接着，是万千点细碎、冰冷、却带着妖异橘红色光芒的星火，如同被惊扰的萤火虫群，又如同炸裂的微型星辰，从她的袖口狂喷而出！
那不是普通的火花！
是冷烟花！一种极其罕见、燃烧温度极低、却能喷溅出大量冷光的特殊烟花！橘红色的冷光星点，带着一种金属燃烧的奇特气息，在夜空中划出千万道短暂而璀璨的轨迹，如同下了一场绚烂的金色流星雨！
人群瞬间被这从未见过的奇景震撼了！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比白天更狂热的欢呼！
“天爷！柳先生袖子里藏了星星！”
“便民驿！神了！连跳舞都能喷火！”
“美！太美了！”
“柳先生！再来一个！”声浪几乎要掀翻露台。
就在这万众欢呼、金色冷光星雨漫天洒落的极致绚烂中！
露台正对面，隔着一道不算宽阔的街面，一座三层茶楼的顶层，一扇虚掩的雕花木窗缝隙里，一道比柳如是袖中冷光更幽冷、更致命的光芒，如同毒蛇睁开了眼睛，倏然锁定露台中央，那个正负手而立、含笑欣赏着烟花与人群的李拾！
李拾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一股冰冷的、如同毒蛇缠绕脖颈的致命危机感，猛地攫住了他！他几乎是本能地，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精准地捕捉到了对面那扇窗户缝隙里一闪而逝的——金属弩臂的反光！
“弩箭！”
李拾的示警声被淹没在鼎沸的欢呼中！但一直如同影子般护卫在他身侧的户部侍郎韩千乘，这位素来有些文弱的官员，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和力量！他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狸猫，猛地合身扑上，用尽全身力气将李拾狠狠撞向一旁！
“嗖——噗！”
就在李拾被撞开的电光石火之间！一道撕裂空气的尖锐厉啸，擦着韩千乘的后背官袍掠过！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精准无比地射向李拾刚才站立位置的后方！
那里，悬挂着一只巨大的、用轻纱和竹篾扎成的“100”字样灯球！里面燃着数十支牛油蜡烛，将“100”映照得金碧辉煌，是整个露台庆典的核心装饰！
精钢弩箭带着恐怖的动能，毫无阻碍地穿透了轻薄的纱罩和竹篾骨架！
“嗤啦——轰！”
灯球内部被搅得天翻地覆！数十支蜡烛被弩箭携带的气流和撞击力掀翻、压碎！滚烫的牛油、燃烧的烛芯、破碎的灯罩碎片…在密闭空间内被弩箭的力量猛地引爆！
整个巨大的“100”灯球，如同一个被点燃的火药桶，在露台中央轰然爆裂！
没有灼热的火焰，只有无数金灿灿的、细腻如尘的粉末——那是混在灯球内壁、用来增强反光的特制金粉！在巨大的冲击下，如同金色的瀑布，又如同炸开的太阳核心，猛地喷涌、倾泻而出！
“哗啦啦——！”
金粉形成的巨浪，瞬间将露台中央的柳如是、被韩千乘扑倒在地的李拾、以及附近几个躲闪不及的伙计，完全吞没！金粉弥漫，在残余的烛光和对面茶楼的灯火映照下，形成了一片迷离、梦幻、却又带着诡异死亡气息的金色雾海！
人群的欢呼如同被掐断了喉咙，瞬间变成了惊恐的尖叫！
“东家！”
“柳先生！”
“抓刺客！”
露台上一片混乱。蒯祥怒吼着，如同暴怒的棕熊，带着几个身手矫健的护卫，撞开混乱的人群，朝着对面茶楼猛扑过去！韩千乘灰头土脸地从李拾身上爬起来，官袍后背被弩箭擦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惊魂未定。
李拾在金粉雾中缓缓站起，抹了一把脸上沾满的金粉，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他看着对面那扇此刻已空无一人的茶楼窗户，又看了看露台中央那一片狼藉的金粉和破碎的灯球残骸。
露台角落，那台庆典蒸汽机依旧在低沉地嗡鸣着，喷吐着白色的蒸汽，仿佛对刚才的刺杀和混乱浑然不觉，兀自演奏着无人欣赏的机械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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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祥带着人，如同旋风般冲进茶楼，踹开顶层那间雅室的门时，里面早已人去楼空。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火药味和一种劣质脂粉气。窗户大开，夜风灌入，吹动着半旧的竹帘。
地上，除了一些凌乱的脚印，只在窗棂下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小块被遗弃的东西。
不是弩箭，不是暗器。
是半块月饼。
很普通的豆沙馅月饼，被咬了一口，酥皮散落。似乎是被慌乱中遗落，又像是故意留下。
蒯祥阴沉着脸，用布包着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半块月饼捡起。他走到窗边，借着月光仔细查看。被咬开的断口处，豆沙馅里似乎嵌着什么东西，颜色深暗。
他伸出粗壮的手指，小心地掰开酥皮，挖开甜腻的豆沙馅。
一块染着暗褐色污渍、边缘锐利的竹片，赫然露了出来！
竹片只有半指长，一指宽，显然是从某个竹筒上劈下来的。竹片的一面，被人用极细的刀尖，刻着几行蝇头小字，墨迹很新，甚至带着点湿润：
“丙字库支：
雇神机弩手一名，定金五十两，尾款三十两（事成付）。
耗银：八十两整。”
“残金二十两，已熔为豆，混入月饼。”
字迹潦草，却透着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算计和冷酷！
蒯祥捏着这块沾着豆沙和可疑污渍的竹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又是八十两！又是这种见不得光的账目！和上次焚仓的密账如出一辙！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探照灯，扫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对面旗舰店露台依旧金粉弥漫，人声嘈杂。而在旗舰店更后方，京师高耸的城墙投下的巨大阴影里，在垛口与夜空的交界处，似乎有一角深色的、不同于城墙砖色的布料，极其短暂地翻飞了一下，如同鬼魅的衣袂，瞬间便隐没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再无踪迹。
就在蒯祥疑心自己是否眼花的瞬间——
李拾的脑海深处，那冰冷沉寂的系统警报音，毫无征兆地、如同最急促的丧钟般，猛然炸响！
「警告！侦测到高关联性金融异动！」
「扫描目标：‘北元汗庭草原振兴债券’残余流通网络…」
「异常资金流向锁定！」
「大额资金（约黄金五千两）于一刻钟前，自山西日昇昌票号秘密汇出，经三道匿名钱庄中转，最终注入…」
「目标账户关联方：北元王庭太师——孛儿只斤·脱火赤！」
「警报等级：血红色！潜在威胁：极高！建议：即刻启动最高级别反制预案！」
冰冷的机械音，伴随着视界边缘疯狂闪烁的血红色警报框，如同北境席卷而来的暴风雪，瞬间将李拾淹没！露台庆典的金粉喧嚣，茶楼暗巷的刺杀疑云，在这一刻，都被这来自草原深处的、裹挟着黄金与仇恨的金融暗流，衬得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