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木门轴刚“吱呀”转了半圈,带着晨露的风就裹着股薄荷香钻了进来。陈砚之正蹲在药圃边给紫苏浇水,水壶嘴的细流顺着叶片滑进土里,惊起两只躲在叶下的七星瓢虫。林薇抱着摞新到的药盒从屋里出来,帆布围裙上沾着点甘草末,远远看见他裤脚沾着的泥,忍不住喊:“浇个水咋还把自己弄成泥猴了?”
“这紫苏娇气,”陈砚之直起身擦了把额角的汗,阳光透过叶缝落在他发梢,亮得像撒了把金粉,“得顺着根浇,不然冲坏了须子。”他往竹筐里摘了把刚冒头的嫩薄荷,“你看这薄荷,爷说用来泡水治风热感冒,比晒干的管用。”
林薇刚要接话,前堂的铜铃“叮铃”响了,一个穿碎花衫的大妈扶着个老爷子走进来,老爷子捂着心口,脸色发白,嘴唇抿得紧紧的。“小陈医生,快给看看我家老头子,”大妈急得直跺脚,“早上起来就说心口闷,喘气都费劲,吃了硝酸甘油也没咋缓解。”
“您别急,先坐。”陈砚之赶紧放下竹筐,搬过藤椅让老爷子坐下,手指搭上他的腕脉,指尖能感觉到脉搏跳得又快又弱,“大爷,您这疼是咋个疼法?像针扎还是像石头压着?”
“像……像块大石头压着,”老爷子喘着气说,“后背也跟着酸,昨晚没睡好,总觉得气不够用。”
林薇已经取来血压计,麻利地缠在老爷子胳膊上:“高压150,低压95,有点高。”她往老爷子嘴里塞了片硝酸甘油,“含着,能快点缓解。”
爷从里屋出来了,手里端着杯刚沏的丹参茶,褐色的茶水在粗瓷杯里晃:“老郑啊,又不听话了吧?让你别熬夜看球赛,偏不听。”他把茶杯往老爷子手里塞,“先喝口,丹参能活血,比你那硝酸甘油温和点。”
“大爷您这是气滞血瘀,”陈砚之摸了摸老爷子的舌苔,见舌质紫暗,“得先顺气,再活血。”他转身往药柜走,“林薇,准备针灸,取内关、膻中、心俞,用平补平泻法。”
“哎。”林薇应声拿过针包,酒精棉擦过银针,在晨光里闪着亮。她蹲在老爷子身边,轻声说:“大爷您放松,扎针不疼,就像小蚂蚁爬过似的。”
老爷子点点头,却还是有点紧张,手紧紧攥着大妈的衣角。陈砚之先在膻中穴消毒,指尖捏着银针,手腕轻转,针尖稳稳刺入,捻转时老爷子“嗯”了一声:“有点酸,还有点麻。”
“这就对了,”陈砚之调整着针的角度,“气通了就不闷了。”他冲林薇使眼色,“你来扎内关,记得要斜刺,避开血管。”
林薇深吸口气,捏起银针,指尖微微发颤——内关穴离腕动脉近,她总怕扎偏了。爷在旁边慢悠悠说:“别怕,就像你平时给煤球梳毛,手稳着呢。”
这话让林薇想起给猫梳毛时的专注,指尖顿时稳了,银针顺利刺入,角度不偏不倚。“怎么样大爷?”她抬头问,眼里带着点小得意。
“挺好,”老爷子笑了,脸色比刚才好看多了,“这丫头比我家孙女还细心。”
针灸完,陈砚之开了方子,林薇帮忙抓药,戥子称着丹参、三七、川芎,动作麻利得像在跳一支熟稔的舞。“这药得煎两次,”她把药包好递给大妈,“第一次煎20分钟,第二次15分钟,两次的药汁混在一起,早晚各喝一半。”
“别忘了忌嘴,”陈砚之补充道,“别吃肥肉和辣椒,多吃点黑木耳和洋葱,能软化血管。”
大妈千恩万谢地扶着老爷子走了,阳光已经爬满了前堂的柜台,药香混着晨光,暖得像层薄被。林薇看着陈砚之收拾针具,突然笑了:“刚才爷拿我给煤球梳毛打比方,你听见没?”
“听见了,”陈砚之也笑,“不过他说得对,你给猫梳毛时,手比谁都稳。”他往药炉里添了块炭,“爷说下午有个小儿疳积的病人来,让你准备好三棱针,挑四缝穴用。”
“知道了,”林薇往药臼里倒了些鸡内金,“我先把这个碾了,等会儿给那孩子配药。”她拿起药杵,“咚咚”的捣药声在屋里响起,像在给这安静的早晨打节拍。
爷坐在门口的竹椅上,看着俩年轻人一个碾药,一个核对药方,突然觉得这葆仁堂的日子,就像那锅慢慢熬着的汤药,初看平平无奇,细品却有滋有味。他摸出旱烟袋,却没点燃,只是放在鼻尖闻了闻——当年他跟师父学医时,师父也总爱在旁边看着,烟袋杆敲着桌沿,说“药是死的,人是活的,得用心熬”。
中午吃饭时,爷炖了锅山药莲子粥,米香混着药香,勾得人直咽口水。“多吃点莲子,”爷往林薇碗里舀了勺,“上午扎针费神,莲子能安神。”他又往陈砚之碗里放了块山药,“你早上给老郑扎针时,眉头皱得像疙瘩,吃点山药补补脾胃。”
“爷,”陈砚之喝着粥突然说,“下午那个疳积的孩子,挑四缝穴会不会太疼?要不换个法子?”
“该疼就得疼,”爷放下筷子,“挑四缝能挤出淤浊,比光喝药见效快。当年你爸小时候也犯过这毛病,我挑了两次就好了,就是哭得惊天动地,把你奶奶心疼坏了。”
林薇听得直笑:“真的假的?陈砚之小时候也这么能哭?”
“谁说我能哭了,”陈砚之脸一红,“爷瞎说的。”
爷哈哈大笑,手里的筷子敲着碗沿:“这还护短呢?等你们有了孩子就知道,该狠心时就得狠心,治病救人,心软不得。”
下午的小儿疳积病人来了,是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头发枯黄,眼睛却亮得像两颗黑葡萄。林薇抱着他坐在腿上,给他讲《小熊看病》的故事,银铃铛随着动作“叮铃铃”响,男孩听得入了迷,竟忘了害怕。
陈砚之趁机拿出三棱针,消毒后快速在男孩手指的四缝穴上挑了一下,挤出几滴淡黄色的黏液。“好了,”他笑着说,“你看,一点都不疼吧?”
男孩愣了愣,见手指上只沾了点血珠,突然笑了:“真的不疼!阿姨,你再给我讲个故事吧。”
林薇笑着点头,爷在旁边看着,眼里的笑意像要溢出来——这俩孩子,一个心细如发,一个稳如磐石,搭在一起,比他当年强多了。
夕阳西下时,葆仁堂的铜铃又响了,新的病人走进来,带着一身风尘,却在这药香缭绕的屋里,慢慢放下了焦灼。陈砚之和林薇相视一笑,拿起脉枕和针包,开始了新的诊治——他们知道,这葆仁堂的故事,会在这日复一日的药香里,继续温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