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挂在药圃的紫苏叶上时,陈砚之已经坐在诊桌前,将“十问歌”的纸条又抚平了些。纸角被手指磨得发亮,上面“问饮食”三个字旁,被他用红笔圈了个圈——昨天张婶的湿症,正是从“喜热饮”里摸到了阳虚的根。
第一个推门的是送奶的老周,自行车铃铛还在巷口响,人已经跨进了门槛。“小陈大夫,我这胳膊,抬到一半就卡壳(问头身),夜里睡觉还麻(问头身),像有蚂蚁在爬。”
陈砚之示意他把袖子卷起来,肘关节处有块明显的淤青。“是撞到哪了?(问因)”
“前天搬奶箱,蹭到墙根的石头上。”老周咧嘴笑,“当时没当回事,昨天开始就抬不动了。”
“怕热还是怕冷?(问寒热)出汗不?(问汗)”陈砚之的手指轻轻按在淤青处,老周疼得龇牙咧嘴。
“怕冷!越冷越麻,出冷汗!”
“这就对了。”陈砚之提笔写方,“你这是瘀血夹寒,得温着散。”他想起老周总说“送奶时风往骨头缝里钻”,在“当归、红花”旁添了“桂枝3克”,“这味药能把热气引到胳膊上,比单用活血药管用。”
老周拿着方子要走,陈砚之又补了句:“晚上用艾叶煮水熏胳膊,水别太烫——您这胳膊常年沾凉气,得慢慢捂热。”这话是从“问头身”的“遇寒加重”里琢磨出来的,比课本上的“瘀血证治”多了几分人情。
日头爬到窗棂中间,进来个抱着布包的老太太,布包里是刚纳好的鞋底。“小陈大夫,我这心口窝,总像揣着块冰(问头身),吃点东西就胀(问饮食),夜里躺平了更厉害(问头身)。”
陈砚之刚要开口,老太太又说:“我知道你要问啥——不怕热,就怕冷;不出汗,大便稀;上个月月经刚走,量少得很(妇女问经期)。”她拍着布包笑,“上次听你跟你爷爷说‘十问歌’,我都记着呢!”
陈砚之也笑了,提笔写下“理中丸加减”。老太太的症状明明是“中焦虚寒”,他却在方子里加了点麦芽,“您这胀是脾虚不消化,光温脾不行,得帮着磨磨食。”这是从“问饮食”的“食后胀甚”里悟出来的,比单纯套用“理中丸治虚寒”更贴病情。
老太太走时,把一双新布鞋放在诊桌上:“给你爷爷穿,软和。”鞋面上纳着“平安”两个字,针脚密密的,像极了问诊时那些不能漏的细节。
午后进来个穿西装的年轻人,领带系得紧紧的,一坐下就说:“大夫,我这头,疼得像要炸开(问头身),血压也高,吃了降压药也不管用(问服药)。”
陈砚之没急着问血压值,先问:“是两边疼还是后脑勺疼?(细化头身)疼的时候想不想吐?(问饮食)”
“两边疼,一跳一跳的,疼狠了就吐酸水。”年轻人揉着太阳穴,“我猜是没睡好,最近总加班到后半夜(问因)。”
“让我看看舌头。”陈砚之示意他张嘴,舌边红得发紫,像被掐过的痕迹,“你这不是单纯的高血压,是肝火往上冲。”他写下“天麻钩藤饮”,又想起“十问歌”里的“七聋八渴”,补充道,“是不是总觉得耳朵嗡嗡响?(问聋)”
年轻人眼睛亮了:“对对!你咋知道?我还以为是戴耳机戴的!”
“肝火犯耳才会响。”陈砚之在方子上添了“磁石”,“这味药能把肝火往下吸,不光治头疼,还能止耳鸣。”他边写边说,“问诊就像解绳结,你说‘头疼’是个大结,我问‘哪疼’‘吐不吐’‘耳朵响不响’,就是在找绳头,找着了才能解开。”
年轻人走时,把领带松了松,说:“明天我就把加班推了,看来这病不光得吃药,还得‘问’出病根来。”
夕阳把诊室染成暖黄色时,爷爷翻着今天的脉案,忽然说:“那个老太太的方子,你加麦芽是对的。虚寒夹食积,就像冻住的面团,光烤不行,还得揉两下。”他指着年轻人的方子,“磁石加得也巧,这就是‘十问’问透了,才知道该往哪加药。”
陈砚之望着诊桌前的“十问歌”,纸角已经被他压得服服帖帖。那些曾经觉得拗口的句子,现在倒像老熟人——“问寒热”帮他辨清阴阳,“问饮食”让他摸到脾胃的虚实,“问因”总能揪出藏在病后的生活习惯。他忽然明白,问诊的功夫,不在把“十问”背得多熟,而在知道对谁该多问两句,对谁该换种说法,就像种庄稼,得顺着节气,也得看地块的肥瘦。
他给砚台添了新墨,心想明天不管来的是磨剪刀的、送奶的,还是穿西装的,他都能用这十问歌,问出个清清楚楚,就像爷爷说的:“问得越细,离病的根就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