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阶段性汇报异常顺利。
陆过准备的材料无可挑剔。当他站在演示屏前，几乎不需要刻意，自然而然地便成为了视觉焦点。
台上的青年身姿挺拔，简单的职业装束勾勒出清瘦的腰线，碎发下露出的侧脸线条干净利落，皮肤在白炽灯下几乎透光，因此一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而他开口时，声音清朗，逻辑缜密，将复杂的技术模型拆解得清晰易懂。演示过程行云流水，面对甲方代表略带刁钻的提问，应对自如，甚至提前预判并化解了几个潜在的技术难点。
甲方代表徐总频频点头，目光在他脸上流连的时间，渐渐超过了看ppt的时间，最终当场敲定了下一阶段的合作意向。
会议结束，气氛融洽。正巧临近中午，星野数策的一位高层就顺势热情的提议宴请甲方，以表庆祝。创始人江陆野自然在列。
陆过汇报完毕，自觉任务完成，正准备随大流回公司，却被组长悄悄拉住衣袖。
“快，跟着一起去。”组长压低声音，眼神示意着前方正谈笑风生走向电梯的领导们，“你小子，现在是咱们组的门面担当，技术好，模样更是……咳，快去给公司和老板撑撑场面。组里那些老油条，见到这种饭局比见甲方还头疼。”
陆过微怔，他汇报时注意到江陆野戴着无框眼镜，显得格外严谨精英，全程目光平静，听完他的部分也只是微微颔首，并未有任何让他参与后续活动的表示。
他迟疑道：“老板没发话，我自己跟去会不会……”
“你还等老板亲自点名？”组长见他迟疑，简直恨铁不成钢，将一把冰凉的车钥匙塞进他手里，力道不容拒绝：“机灵点！这种场合，正好在老板和客户面前多露脸。拿着，去给江总开车！”
陆过只好接过钥匙，跟上了那群谈笑风生走向电梯的领导们。
公司楼下已停好一排车辆。系统箭头精准地指向那辆线条冷硬、气场强大的银灰色“银翼”轿车。陆过按下钥匙，车灯闪烁，他上前一步，率先拉开后座车门，姿态标准得像训练有素的专车司机。
甲方徐总见状，脸上笑容更深，目光在他挺拔的身形和清俊的侧脸上流转片刻，才在旁人的殷勤中坐了进去。
江陆野与徐总一同坐进后座。那位干练的杜秘书则坐进了副驾驶。
陆过绕到驾驶座，这是他接触这种陆地交通工具的第二天。然而，在系统近乎预知般的导航辅助下，他操控车辆平稳得不可思议。提速、减速、变道，流畅得如同经过精密计算，在午间略显拥挤的车流中，硬是开出了如履平地的沉稳感。
副驾上的杜秘书忍不住偷瞄他几眼，趁后座没注意，悄悄比了个大拇指。
徐总也感受到了这份平稳，笑着打趣：“江总，你们这位员工真是不得了！车技了得，跟我坐过的领导专车都有得一拼。没想到今天还体验了一把VIp待遇。贵公司真是人才济济，年轻骨干能力出众，连开车都这么稳，人也长得这么标致……”他话未说尽，但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再次落在陆过身上。
江陆野闻言，镜片后的目光微动，语气平淡地将话题引开：“徐总过奖了，分内之事而已。主要是安城今天的路况给面子。”
陆过抬眼看向后视镜，恰好撞上江陆野投来的视线。那目光不同于徐总带着浑浊打量意味的注视，而是一种更深沉、更难以解读的审视，仿佛带着无形的压力，让他下意识地减少了观察后方的频率，避免再次对视引发尴尬。
宴请设在安城新开的高档餐饮“御膳楼”顶层包厢。环境古雅，穿着红色旗袍的服务员身姿窈窕，窗外视野开阔，规格极高。
跟着人群走向主包厢时，陆过目光不经意扫过走廊。旁边一间虚掩着门的包厢里，传出些许暧昧的声响，隐约可见一对男女姿态亲密地纠缠。他立刻移开视线，面色如常。
饭桌上推杯换盏，气氛热烈。徐总显然是酒场老手，频频举杯，几次三番将话题引到陆过身上，大有不醉不休的架势。
杜秘书几番拦阻，最后无奈地朝陆过递了个眼色。
陆过刚站起身，准备接过这替老板挡酒的任务，身旁的江陆野却几乎同时站了起来。
“徐总，这杯我敬您。”江陆野举杯，说了几句漂亮的场面话，随即一饮而尽。
他似乎对酒精分解能力极强，几轮高度白酒下来，面色依旧沉静，仿佛喝下去的是白水。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势，让原本还想劝酒的徐总也有些咋舌，不再执着于“感情深一口闷”。
陆过乐得清闲，重新坐下，低头避开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专注品尝眼前精致的菜肴，心态平稳得像在进行一场纯粹的美食评测。
宴席终了，宾主尽欢。醉醺醺的徐总脚步虚浮，伸手便想搭上陆过的肩膀让他搀扶。
陆过正欲后退避开那意图明显的手，却猛地被一股力道揽住了肩膀。
“扶我一下，头晕。”江陆野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近乎是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了过来。他一米九多的健硕身躯靠上来，分量不轻，陆过不得不伸出双手用力扶住他的腰侧和手臂，才能稳住两人。
杜秘书见状，立刻上前接手了醉醺醺的徐总，殷勤地将其送上专车，并表示会亲自送往宾馆安置。其他作陪的领导也相继离开。
转眼间，酒店门口就只剩下陆过，以及看似半靠在他身上、闭目微醺的江陆野。
两人靠得极近，近到陆过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拂过他颈侧的皮肤，带来一阵微麻的痒意。江陆野鼻梁上那副无框眼镜的金属腿，甚至因为姿势紧贴，微微硌在了他的脸颊上。对方身体的重量和热度透过薄薄的衬衫面料传递过来，存在感强得让他有些不适。
他试着调整了下姿势，想拉开些许距离，却被对方的手臂无意识地搂得更紧。
“江总，需要送您回家吗？或者我帮您叫辆车？”陆过保持着支撑的姿势，低声询问。
江陆野眼神清明锐利，哪里还有半分醉意。他顺手，极其自然地替陆过整理了一下刚才被他压皱的衣领，指尖若有若无地掠过衬衫布料。他的目光落在陆过脸颊上被眼镜腿硌出的那道浅浅红痕上，停留了两秒，声音低沉：“刚才麻烦你了。不疼吧？”
陆过因他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和触碰微微一顿，随即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处皮肤，语气依旧平静：“没事。”
江陆野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叫人来接。然后他转向陆过：“需要送你一程吗？”
“不用了江总，我可以自己回去。”陆过婉拒，正准备告辞，手腕却被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握住。
“先别急着走，”江陆野的语气不容置疑，手上力道不轻，带着些许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因酒精而放松的控制欲，“跟着我去看场戏。”
陆过抬眼，静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老板。对方深邃的眼眸里情绪难辨，只有掌心的温度清晰地烙印在他的皮肤上。他顿了顿，没有挣脱，点了点头。“好。”
他就这样被江陆野引领着，再次踏入电梯。密闭空间里，残留的酒气与对方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似乎更加浓郁了，莫名让人心神不宁。
江陆野略显不适地靠在轿厢一侧，一手摘掉眼镜，闭目揉捏着鼻梁眉心，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
陆过看着他，想起少年时也曾被他带着在酒店看戏，此刻不禁有种微妙的既视感。犹豫片刻，他无声地靠近了一步，以防对方真的因醉酒不适而摔倒——毕竟，让上司在自己面前摔倒，总归是不太好的。
似乎察觉到他的靠近，江陆野睁开眼，看向他。镜片除去后，那双眼睛少了几分商务精英的锐利，多了些深不见底的幽沉。他唇角向上弯了弯，似乎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但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悲意与倦怠。
“我没事。”他重新戴好眼镜，遮住了方才瞬间流露的情绪，“走吧。”
电梯门再次开启。江陆野目标明确，径直走向之前陆过注意到的那间虚掩着门的包厢。
此刻，包厢内一片狼藉，桌椅歪斜，杯盘碎裂，显然刚经历了一场混乱。几个旗袍服务员正愁眉苦脸地收拾残局。
看到去而复返的江陆野和他身后的陆过，她们面露诧异。一个领班模样的女子上前，谨慎询问：“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江陆野笑了笑，态度自然得像回自己家：“没事，回来取个落下的东西。”说着，他旁若无人地走到餐桌中央，从一个倾倒的花瓶后面，精准地摸出了一枚纽扣大小的微型相机。
服务员脸色顿变，下意识想阻拦：“先生！这……您不能就这么拿走！我们还是叫经理来处理吧！”
江陆野摆摆手，晃了晃手中的相机，语气轻松：“误会。这包厢是我哥江景行订的。一家人，我来拿回他落下的东西而已。”
服务员将信将疑，僵持不下。很快，一位名叫范培的西装经理匆匆赶来，他显然认出了江陆野，脸上立刻堆起职业笑容，低声交谈几句后，便对服务员挥挥手：“没事了，一场误会，你们继续忙。”
服务员们满心疑惑地退开，眼神在江陆野和陆过之间来回扫视，带着探究。
陆过全程沉默地跟在江陆野身后，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完成这一切，心头莫名萦绕着一丝“共犯”般的心虚感。但转念一想，拿回自己这边放置的东西，似乎……也算不上什么十恶不赦？或许，这就是身处旋涡中心之人的行事风格。
最终，他还是坐上了江陆野叫来的车。
开车的是个皮肤黝黑、眼神精亮的青年，一上车就通过后视镜好奇地打量陆过，然后冲着闭目养神的江陆野问道：“野哥，怎么样？东西拿到了？”
江陆野靠在椅背上，手指依旧按压着额角，闻言只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青年又热情地转向陆过：“还记得我不？刘爽。咱们见过几面，我还给你烤过羊肉串呢！那时候你才上高中吧，白白净净的学生仔，没想到现在长这么大了，更俊了！还有野哥住院那会儿……”
陆过面对这连珠炮似的熟稔问候，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保持沉默。
青年兀自说得起劲：“还得多谢你当初救了野哥一回呢！听说你现在在野哥公司上班？那必须得多关照关照你，是吧野哥？”
一直闭目养神的江陆野闻言，睁开了眼睛，侧头看向身旁的陆过。车厢内光线昏暗，他的目光却格外清晰、专注。
“谢谢。”他低声说，这两个字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郑重。
陆过被他看得心头微动，那目光太过直接，仿佛要穿透表象，看清内里。他迟疑了一下，也认真地回道：“不客气。”
江陆野凝视着他，这次，唇角真切地弯起了一个清晰的弧度，露出了一个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笑容，驱散了些许他眉宇间的沉郁。
一路再无多言。只有开车的青年絮絮叨叨，偶尔在需要指路时，陆过才出声指引通往小区的方向。
到了小区门口，陆过下车，挥手告别那辆缓缓驶离的车辆。
晚风拂面，带着夜晚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