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门的冬雪总带着种沉静的温柔,将胡杨林裹成一片素白,却掩不住树干里流动的生机。桂儿坐在竹屋的暖榻上,膝头盖着云姑留下的羊毛毯,指尖拂过窗台上那盆同心蕊——这株花是雾萤用荧光滋养的,竟在寒冬里抽出了新的嫩芽,嫩红的芽尖顶着层细雪,像个倔强的小生命。
“奶奶,银团说雾里的冰湖冻得结实了,想请咱们去滑冰呢。”念杨掀帘进来,身上带着雪的寒气,手里捧着个铜盆,里面盛着刚从冰湖凿来的冰块,“小石叔说这冰能镇米酒,喝起来格外清爽。”
桂儿望着窗外,雪光反射在玻璃上,映出自己鬓边的霜雪。她的记性越来越差,有时会对着守界令发呆,想不起它的来历,可一听到“银团”“冰湖”这些词,记忆就会像融雪般慢慢化开,露出底下温暖的底色——那是无数个冬天里,与苏晚、云姑围炉煮酒的时光。
“让孩子们去吧,”桂儿笑着说,声音里带着些微的疲惫,“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她指了指桌上的木盒,“把那个给小石送去,是当年青年爷爷磨的冰凿,在冰上刻字最顺手。”
念杨捧着木盒跑出去,银团紧随其后,尾巴尖的淡紫光泽在白雪映衬下,像颗跳动的星子。竹屋很快安静下来,只有炭炉里的火偶尔“噼啪”一声,与胡杨树枝上积雪掉落的轻响相和,像时光在低声絮语。
午后,雾中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桂儿扶着窗台望去,只见冰湖面上,念杨正带着孩子们滑冰,银团和雾萤们在冰面上来回穿梭,雾萤的荧光在冰上划出闪亮的弧线,像在书写着什么。
“是在刻字呢。”桂儿眯起眼睛,依稀认出冰面上的痕迹——是“家”字,被无数小小的脚印环绕着,“跟当年苏晚奶奶在雪地上画的一样。”
她转身从柜里取出个褪色的布包,里面是几张泛黄的纸,上面是苏晚手书的《界门杂记》,其中一页画着个简单的草图:雪地里,一个女子握着树枝,在雪上画“家”,旁边蹲着只银尾鼠,正用尾巴扫去多余的雪。
“原来时光是有褶皱的,”桂儿轻声说,指尖抚过草图上的银尾鼠,“有些场景,会在褶皱里反复出现,只是换了批人,换了种模样。”
傍晚,小石带着孩子们回来,每个人手里都捧着块冰雕,有胡杨的形状,有同心结的样式,还有的雕着小小的雾萤,晶莹剔透,在灯下泛着光。
“奶奶您看这个,”念杨举起块最大的冰雕,雕的是界门的全景,胡杨林、竹屋、契约石都栩栩如生,“是雾萤帮忙照的亮,不然我们刻不了这么细。”
冰雕的界门里,隐约能看见几个模糊的人影,像苏晚,像云姑,像青年,又像桂儿自己。桂儿看着冰雕,忽然觉得那些逝去的人从未走远,他们就藏在时光的褶皱里,在某个雪夜,某个清晨,悄悄探出头,看看这日新月异的家。
夜里,守界馆的油灯亮到很晚。教书先生的后人正在整理桂儿口述的回忆,他的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将那些零碎的片段串成完整的故事——有苏晚初到界门的惶恐,有云姑熬药时的温柔,有青年挥刀护界的决绝,还有桂儿接纳新生灵的包容。
“这些故事,像胡杨的年轮,一圈圈裹着温暖。”老先生放下笔,望着窗外的雪,“等整理好了,就刻在守界馆的新碑上,让后人知道,守护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温柔。”
桂儿坐在一旁,听着自己的声音被记录下来,忽然想起云姑说过的“守界人最终会变成界门的一部分”。她摸了摸胸口,那里曾挂着同心结,如今虽已传给念杨,却依旧能感受到红绳的温度——那是时光褶皱里,永远不会冷却的暖意。
雪又下了起来,轻柔地落在胡杨树上,落在竹屋的茅草顶,落在守界馆的石碑上。桂儿望着窗外的雪,觉得自己像一片即将飘落的胡杨叶,要回到滋养它的土地里去了。
但她一点也不遗憾。因为她知道,时光的褶皱里,总会有新的叶片舒展,新的故事生长,像这界门的雪,年年落下,却总能滋养出春天的生机。
念杨端着热汤走进来,轻声说:“奶奶,该喝汤了。银团说,喝了这灵草汤,就能梦见苏晚太奶奶呢。”
桂儿接过汤碗,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心里也变得暖暖的。她望着念杨年轻的脸庞,忽然笑了——时光或许有褶皱,但希望,永远是舒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