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山路往上走,林木愈发茂密,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在地上织成斑驳的光影。山涧潺潺的流水声越来越清晰,转过一道弯,忽见涧边立着间竹寮,青竹为墙,茅草为顶,寮前晒着一排排草药,药香与水汽交织,清冽而温润。
“这地方倒像世外桃源。”云姑驻足观望,竹寮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碾药的“咯吱”声。
少年刚要推门,就见一个穿粗布短打的姑娘端着药钵从里面出来,约莫十六七岁,梳着双丫髻,发髻上别着朵野菊花,见他们来了,有些惊讶地停下脚步,药钵里的药粉撒了些在青石板上。
“你们是……”姑娘的声音像山涧水,清凌凌的。
“我们路过此地,想借点水喝。”苏晚笑着说明来意。
姑娘连忙放下药钵,引他们进屋:“快请进,我去烧壶水。”
竹寮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齐,靠墙摆着个竹制药柜,抽屉上贴着草药的名字,字迹娟秀;靠窗的竹桌上放着本摊开的医书,书页边缘有些磨损,上面用红笔做了不少批注。
“这是我师父住的地方。”姑娘给他们倒上茶水,水里飘着两片薄荷,“她上山采药去了,让我守着药寮。”
姑娘叫阿芷,是山下春杏的表妹,三年前拜在此地的老医婆门下学草药。“我师父可厉害了,山里的草她都认识,哪味能治什么病,记得一清二楚。”阿芷说起师父,眼里满是崇拜,“她说草药跟人一样,有性子,得顺着它,才能用好。”
正说着,门外传来拐杖点地的声音,一个白发老妪背着药篓走进来,篓子里装满了新鲜的草药,沾着露水和泥土。“阿芷,客人来了怎么不早说?”老妪的声音有些沙哑,却透着股精神头。
老妪就是阿芷的师父,姓林,大家都叫她林婆婆。她放下药篓,接过阿芷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脸:“我这药寮虽偏,却是过山人的歇脚地,渴了有水,伤了有药,从不拒人。”
林婆婆给他们讲这山涧的来历:“这水是从山顶的泉眼里流下来的,喝了能明目。早年有个赶考的书生,在这儿崴了脚,我救了他,后来他中了状元,回来给这涧水题了名,叫‘清砚涧’,说水像砚台里的墨,能养人。”
少年凑到涧边,掬起一捧水喝了口,咂咂嘴:“真甜!比城里的井水好喝。”
林婆婆笑着摇头:“甜是甜,可也寒,喝多了伤胃。”说着从药篓里拿出几片干姜,扔进锅里一起煮,“加点这个,暖性。”
苏晚注意到林婆婆的左手缺了根手指,疤痕已经泛白。阿芷悄悄告诉她,那是去年救一个被毒蛇咬伤的猎户时,为了吸毒液不小心被咬的,虽保住了命,却截了根手指。“师父说,医者的手是救人的,少根指头不算啥。”
林婆婆似乎没听见她们的对话,正坐在竹桌前分拣草药,动作麻利地将黄芩、连翘、板蓝根分开,又用小秤称出分量,包成一个个小药包。“这些是给山下村子备的,入秋了容易感冒,提前备好药,省得急时抓瞎。”
傍晚,林婆婆留他们吃饭。糙米饭配着山涧里的小鱼干,还有一盘清炒的马齿苋,简单却爽口。林婆婆给他们讲各种草药的故事:“这马齿苋看着不起眼,却是治腹泻的良药;那蒲公英,根能消炎,花能入茶……万物有灵,就看你用不用心。”
夜里,竹寮外下起了小雨,雨滴打在茅草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说悄悄话。林婆婆在灯下教阿芷认药,指着医书上的图谱:“这是‘七叶一枝花’,专治蛇咬伤,叶子是七片轮生的,记住了?”
阿芷点头,认真地在本子上画下来:“师父,等我学会了,是不是也能像您一样,救好多人?”
“能。”林婆婆摸了摸她的头,“但记住,学医不只是为了救人,更是为了懂人。知道他们疼在哪,怕在哪,药才能用到点子上。”
苏晚躺在床上,听着师徒俩的对话,忽然想起古槐村的李药婆,想起山脚下的春杏。她们就像这山涧的水,一代接一代,默默流淌,滋养着这片土地上的人。所谓传承,或许就是这样——不一定要轰轰烈烈,只要有人把手艺接过来,把心意传下去,就永远不会断。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山涧里升起薄雾,像条白色的丝带缠绕在林间。林婆婆给他们装了些自制的药膏:“这是治跌打损伤的,山路滑,备着用。”阿芷则采了束野菊花,插在他们的背包上:“这花能驱虫,路上带着。”
离开竹寮时,林婆婆还在教阿芷碾药,“咯吱”的碾药声混着山涧的流水声,像一首古老的歌谣。少年回头望了望,忽然说:“等阿芷学成了,肯定也是个厉害的医婆。”
“会的。”苏晚点头,“就像林婆婆说的,只要用心,草木都能变成良药,何况人呢。”
云姑望着山涧的方向,轻声道:“这药寮就像个驿站,不仅给人歇脚,更给传承留了个地儿。林婆婆的手艺,阿芷的认真,都是守护的一部分。”
山路蜿蜒向上,野菊花的香气在风里飘荡。苏晚摸了摸怀里的药膏,罐子里还残留着林婆婆的体温。她知道,这守护的路上,总有这样一些人,像山间的药寮,看似不起眼,却用一生的时光,默默传递着温暖与希望,让每一个路过的人,都能感受到生命的力量。
雪球从她怀里探出头,对着竹寮的方向叫了两声,像是在和那对师徒告别。三人迎着晨光,朝着更高的山峰走去,那里,有更浓的绿意,也有更重的传承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