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透过窗纸，在房间内投下朦胧的光晕。司溟依旧在榻上盘膝静坐，周身笼罩着一层极淡的墨色光晕，气息沉凝如古井，仿佛与外界彻底隔绝。他肩头那道伤口处的邪异黑气似乎被暂时压制，但脸色依旧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昨夜那石破天惊的出手，显然对他造成了极大的负担。
林夕和衣躺在另一侧的床上，一夜未眠。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土地庙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司溟如同九幽魔神降世，弹指间让强敌灰飞烟灭的绝对力量；那双燃烧着金色火焰、不含丝毫人类情感的竖瞳；以及最后他微微踉跄的身影和此刻闭关疗伤的沉寂。
他救了她，以雷霆之势。但这拯救背后，是冰冷的利用，还是……一丝她不敢深究的可能？
她甩甩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压下。无论司溟目的为何，现状已明：九幽势力潜伏在侧，目标明确指向她这个“容器”；清水镇的“族老”与之关系暧昧，深不可测；而司溟重伤闭关，短时间内恐怕无法再轻易出手。她必须独自面对这愈发凶险的棋局，并且要更快地落子，在司溟出关前，掌握更多的主动。
轻轻起身，她看了一眼如同冰雕般的司溟，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回到自己的客房。关上门，她立刻拿出那本至关重要的日记，再次仔细研读，尤其是关于“族老”和那“欲行”之事的残缺记录。
“族老欲行……”后面被撕去的部分，是关键中的关键。他们当年到底想对她做什么？为何奶奶要拼死带她逃离？这“欲行”之事，与九幽寻找“容器”开启“渊眼”的计划，是否有关联？
要解开这些谜团，必须接触到“族老”的核心圈层。而根据昨日药铺掌柜的暗示和她的观察，族老们的核心活动区域，除了那座戒备森严的大宅，或许还有一处——那个收藏了“不干净”古籍的书阁。
硬闯书阁是下下策，无异于自寻死路。那么，能否找到一条更隐秘的途径？比如，书阁的看守？日常打理书阁的人？这些人地位或许不高，但可能接触到的信息却未必少。
她回想起昨日在镇上探查时留意到的细节。镇中心族老大宅的侧后方，有一条僻静的小巷，巷子尽头有一扇不起眼的角门，时常有仆役模样的人进出，运送些日常用度和……几个看起来像是书箱的物件。那里，会不会是通往书阁的后勤通道？
一个计划在她心中渐渐清晰。她需要伪装身份，混入那些仆役之中，接近书阁区域，寻找机会。
日上三竿，林夕再次走出客栈。她换上了一身更加朴素的灰色布裙，头发用同色布巾包起，脸上故意抹了些许尘土，看起来就像一个寻常的、为生计奔波的贫家女子。她将周身气息收敛到极致，甚至连丹田内那团寂灭气旋的运转都刻意放缓，让自己看起来与普通人无异。
她没有直接前往族老大宅，而是先到了镇南那间“张记杂货”。老者依旧在躺椅上假寐，听到脚步声，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姑娘又来了？”他声音沙哑，带着几分了然。
林夕露出一个愁苦的表情，低声道：“老伯，不瞒您说，家中长辈病情加重，急需用钱抓药。晚辈想着在镇上寻个短工，贴补家用。听说…族老太爷府上偶尔会招些短工搬运杂物，不知老伯可知门路？”
她故意将话题引向族老府邸，并流露出对工作的渴望，将自己伪装成一个走投无路的可怜人。
张瞎子浑浊的眼睛在她脸上转了几圈，嘿嘿干笑两声：“族老府上的差事？那可是肥差，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进去。姑娘，没点门路，难啊。”
林夕连忙从袖中摸出几块碎银，塞到老者手中，恳切道：“老伯，请您指点条明路，晚辈感激不尽！”
掂了掂手中的银子，张瞎子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一些，压低了声音：“看你也是可怜人…罢了，指点你一句。族老府上管杂事的管事姓王，每日晌午后，会去镇东头的‘老陈茶铺’喝会儿茶。你若能说动他，或许有点机会。不过…”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夕一眼，“府里的规矩大，有些地方，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否则…嘿嘿。”
“多谢老伯！晚辈明白！”林夕心中暗喜，连忙道谢。这张瞎子果然知道些门道，虽然言语含糊，但指向明确。
离开杂货铺，林夕依言来到镇东的老陈茶铺。这是一间比忘忧茶肆更简陋的小铺子，客人多是些脚夫苦力。她选了个角落坐下，要了碗最便宜的粗茶，耐心等待。
果然，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个穿着藏青色绸衫、面色红润、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胖子，摇着一把折扇，踱着方步走了进来。茶铺伙计显然认识他，连忙热情招呼：“王管事，您老来了，还是老位置？”
王管事倨傲地点点头，在靠窗的一张桌子旁坐下。林夕悄悄观察，这王管事眼神精明，带着几分市侩和优越感，正是这类管事的典型模样。
她耐心地等王管事喝完一壶茶，准备起身离开时，才快步上前，拦住了他，脸上堆起卑微而急切的笑容。
“王管事安好！小女子家中遭难，急需寻个活计糊口，听闻府上仁厚，不知可否赏碗饭吃？”她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和那副走投无路的表情演绎得恰到好处。
王管事被打断，有些不悦，但打量了林夕几眼，见她虽然衣着朴素，但面容清秀，身段也利落，神色稍缓，捋着小胡子道：“府上倒是缺个浆洗打扫的粗使丫头，工钱不多，活计可不轻省，你可愿意？”
浆洗打扫？这并非林夕的目标，但这是进入族老府邸的第一步！她连忙点头：“愿意！愿意！多谢管事成全！”
“嗯。”王管事满意地点点头，“明日辰时，到府邸后角门找李嬷嬷报到。记住，府里规矩大，手脚要干净，眼睛要放亮，不该去的地方别去，否则，哼！”
“是是是！小女子一定谨记！”林夕连连应承。
看着王管事摇着扇子远去的背影，林夕轻轻吐出一口气。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虽然只是个最低等的粗使丫头，但只要能进入那座大宅，就有机会接触到更多信息。
她转身离开茶铺，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更加沉重。族老府邸，龙潭虎穴，步步危机。明日之后，她将真正孤身潜入虎穴，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
回到客栈，司溟的房间依旧结界笼罩，寂静无声。林夕站在门外，感受着那冰冷的屏障，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复杂的情绪。这次，是真的要靠自己了。
她回到房间，静心凝神，开始为明日的潜入做最后的准备。她需要将寂灭之气控制得更加精妙，绝不能泄露分毫。同时，也要准备好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手段。
夜色再次降临，清水镇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宁静之中。林夕站在窗边，望着远处族老大宅方向那几点稀疏的灯火，目光沉静而坚定。
棋局已至中盘，她这枚棋子，要开始尝试跳出棋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