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鹰愁峰顶的能量风暴将所有人的目光牢牢吸附之际,沧浪剑盟的营地里,一场无声的决裂正在上演。
主帐之内,蔺惊弦被软禁其中。帐外,苍九旻的心腹,宗师境高手沧衍,如一尊铁塔般亲自看守。
远处传来的巨大动静和营地中压抑不住的骚乱,让蔺惊弦那双死寂的眸子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光。
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
“少盟主!”
一名曾被他救过的年轻弟子借着送水的机会,压低身子溜进帐篷,眼神焦虑而坚定地向蔺惊弦使了个眼色,声音细若蚊蚋:“时机到了。我已按您的吩咐,准备好了。”
蔺惊弦看着眼前这张因紧张而涨红的年轻脸庞,内心一阵挣扎。他知道,此行九死一生,自己死了便罢,但眼前这个忠心耿耿的年轻人,却会被活活连累。
他最后问了一句:“你不怕死?”
那弟子挺直了胸膛,用力地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信仰的光芒。
“怕。但我只信少盟主您心中的正道,不信山顶上那个……那个已经成魔的老祖宗!”
一句话,斩断了蔺惊弦最后的犹豫。
片刻之后,营地一角的药帐方向,那名年轻弟子突然疯了似的冲了出来,声嘶力竭地大喊:“有刺客!有刺客偷袭药帐——!”
喊声未落,他竟直接引爆了一包不知从哪弄来的烈性药粉。
“轰!”
一声闷响,滚滚的黄绿色浓烟冲天而起,伴随着刺鼻的气味,瞬间将大半个营地笼罩。混乱中,负责看守的沧衍脸色一变,立刻带着几名主要守卫朝着药帐方向冲去。
就是现在!
主帐内,蔺惊弦以最快的速度脱下了那身象征着地位与荣耀、此刻却无比讽刺的剑盟锦袍,换上了弟子早已备好的一身朴素至极的白衣。
他看着铜镜中那个素衣如雪、面容憔悴的身影,眼神中的迷惘与挣扎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奔赴死亡的决绝。
他利落地割开帐篷后壁,如一只夜枭,悄无声息地潜了出去,完美避开了大部分人的视线。
营地后方的悬崖边,是防御的死角。
蔺惊弦最后回望了一眼那片被浓烟和喧哗笼罩的营地,目光在药帐的方向停留了一瞬。他从怀中取出那枚代表着少盟主身份的龙纹玉佩,没有丝毫留恋,轻轻地、平稳地放在了一块岩石上。
随即,他纵身一跃,投向了万丈深渊。
在下坠的途中,他足尖在峭壁上轻轻一点,心念到处,一道流光从他背后飞出,稳稳托住了他的双脚。
正是他那把已布满裂痕的佩剑——听风。
一人一剑,化作一道凄美的白色流光,贴着山谷深沉的阴影,朝着那血光冲天的鹰愁峰,疾飞而去。
“不好!”
药帐附近,沧衍一掌拍晕了那名还在大喊大叫的年轻弟子,瞬间识破了这拙劣的调虎离山之计。他回头望向主帐,却只看到被割开的帐篷在风中无力地摆动。
他脸色铁青地望向鹰愁峰的方向,啐了一口:“不知死活!”
但他并未追击。在他看来,此刻的鹰愁峰,天人境进去都九死一生,蔺惊弦此去,与送死无异。
圣域之内,顾休躺在椅子上,眼皮忽然极轻微地动了一下。他感知到了一道熟悉的、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剑意,决绝,纯粹,像一根即将燃尽的蜡烛,正爆发出最后的光亮,冲向风暴的中心。
“又一个去送死的傻子。”他低声嘟囔了一句。
远处山坡上,燕白露也察觉到了那道一往无前的白色剑光。她认出了是蔺惊弦,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有敬佩,也有惋惜。
无相门的观星台上,姬珩悠然地看着星盘上,一颗代表蔺惊弦的星辰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耀眼光芒,义无反顾地撞向那颗代表着苍九旻的暗星。
他微笑着摇了摇玉骨折扇,轻声吟哦:“飞蛾扑火,其光也明,其情也痴。好戏,这便要开场了。”
废墟的另一头,陆清风正在协助救助伤员,他突然没来由地一阵心口剧痛,猛地抬头望向鹰愁峰,一种浓烈的不祥预感瞬间笼罩了心头。
“师兄……”
半空中,蔺惊弦的白衣在狂暴的气流中猎猎作响。他的眼中,清晰地映出了鹰愁峰顶那愈发妖异的血光,以及正在与一头巨大血猿疯狂缠斗的、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他没有丝毫犹豫,如一道逆流而上的剑鱼,一头扎进了那片凡人眼中的死亡禁区。
鹰愁峰顶,罡风如刀。
蔺惊弦落在山巅一块尖锐的凸岩上,洗得发白的素衣在血色气流中猎猎作响,与周遭妖异的环境格格不入,仿佛一滴清水落入了滚油。
他终于看清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不再是他记忆中威严的曾祖。眼前的苍九旻须发狂舞,根根倒竖,周身环绕着宛如实质的血色龙气,仿佛披上了一件由痛苦与哀嚎编织成的猩红大氅。他的双眼,已非人形,那是一对冰冷、残酷的金色竖瞳,俯瞰众生时,只有神只般的漠然。
“你还敢来?”
声音并非从苍九旻口中发出,而是与山风融为一体,沙哑、沉闷,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他与那头巨大血猿的战斗暂时停歇,后者正趴在不远处的山脊上剧烈喘息,身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伤痕,每一次呼吸都喷出灼热的白气。
蔺惊弦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三根擎天巨柱上。
三根“吞龙桩”,如同三根贯穿天地的毒针,深深刺入大地。被它们从地脉中抽出的,早已不是精纯的灵气,而是夹杂着怨毒与哀嚎的血色洪流,在桩身上形成诡异的纹路。
“曾祖!”蔺惊弦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几乎破音,“您在做什么?!这与魔道妖人,究竟有何区别!”
听到这话,苍九旻竟发出了一阵低沉的笑声。笑声里没有半分亲情,只有满溢而出的不屑与讥讽。
“魔道?正道?”他缓缓抬起一只手,一缕血色龙气如温顺的宠物蛇,在他指尖盘旋、游走,“痴儿,真是个天真的痴儿。正与魔,不过是胜者闲来无事时,在史书上涂抹的文字游戏罢了。”
他猛地一握拳,那缕龙气“砰”地一声炸开,化作一圈无形的冲击波,吹得蔺惊弦几乎站立不稳。
“待我踏入那传说中的境界,我,便是天!我,便是法!”苍九旻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疯狂与唯我独尊的自信,“我,便是这天地间唯一的正义!”
这番话如同一柄看不见的万钧巨锤,狠狠砸在蔺惊弦的心头。他从小接受的“正邪不两立”、“为剑盟荣誉而战”的信念,他所守护、所骄傲、所为之奋斗的一切,在这一刻,被这番赤裸裸的宣言彻底砸得粉碎。
他明白了。
原来所谓的正道,在高层眼中,真的只是一个方便又好用的工具。
远处的山谷中,那头名为白猿的巨兽虽然暂时停下了攻击,但它那双赤红的兽瞳里,仇恨与暴虐并未消减分毫。它不理解人类复杂的对话,但它能本能地感觉到,这个新来的、气息微弱的白衣小个子,不知为何,却让它感到了几分莫名的不安。
……
另一处,无相门的观星台上。
姬珩悠然地坐在星盘前,玉骨折扇轻摇。星盘如水面般泛起涟漪,将鹰愁峰顶的对话一字不落地“翻译”了出来。
“呵,信念的崩塌。”他轻声点评,语气像是品鉴一出精彩的戏剧,“这可比单纯的死亡,要有趣得多了。接下来,就该是献祭了吧。”
……
圣域之内,顾休百无聊赖地躺在椅子上,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道属于蔺惊弦的、刚刚才凝聚起来的决绝剑心,正在剧烈地动摇,如同风中残烛,几近崩溃。
“蠢货。”他低声骂了一句,也不知是在骂山顶上那个发疯的老东西,还是在骂这个主动跑去送死的愣头青。
鹰愁峰上,死一般的寂静之后,蔺惊弦的声音再次响起,出乎意料的平静,那是绝望到极致后的死寂。
“所以,剑盟的声誉,无数同门的牺牲,在您眼中,都只是您踏上个人巅峰的垫脚石?”
“能成为我登天之路上的一部分,是他们三生修来的荣幸。”苍九旻漠然回答,仿佛在陈述一个天经地义的事实,“包括你,我曾寄予厚望的子孙。可惜,你……太让我失望了。”
“失望?”蔺惊弦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缓缓拔出自己的佩剑“听风”,那把曾伴他名扬天下、如今却布满裂痕的古剑,发出一阵如泣如诉的悲鸣。
他已经,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既然如此……”蔺惊弦举剑,剑尖直指苍九旻,也指向那三根贯穿天地的“吞龙桩”。
他挺直了脊梁,破碎的道心在绝望的灰烬中不可思议地重组,化为一股前所未有地纯粹、不为名利、不为正邪、只为守护心中最后一方净土的决死剑意。
“今日,弟子蔺惊弦,便要在此——清理门户!”
他的气势在话音落下后不降反升,声音响彻云霄。
“斩的不是曾祖,而是窃据沧浪剑盟之名、行灭世之举的天外邪魔!”
苍九旻那双非人的金色竖瞳中,终于闪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讶异,但随即就被更深的冷漠与嘲弄所取代。
“萤火之光,也敢与皓月争辉?”他缓缓道,“也罢。就让你这只扑火的飞蛾,亲眼见识一下,你所追寻的那个可笑的‘道’,究竟有多么……不堪一击。”
话音未落,蔺惊弦已人剑合一,化作一道璀璨至极的青色剑光,撕裂长空。
他没有冲向苍九旻,而是以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刁钻角度,绕过了那个如同魔神的背影,直刺向三根“吞龙桩”中,那个他曾经亲手破坏过的、最薄弱的阵法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