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巷,安乐镇的脓疮。
这里没有青石板路,只有被污水和秽物浸泡得发黑的烂泥。
空气中永远弥漫着廉价脂粉、劣质酒水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的粘稠气息。
赵黑虎踏入巷口,就像从人间踏入了鬼蜮。
墙角,几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在为一枚铜钱争吵得面红耳赤。
阴影里,有人正用油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短刀,刀锋反射的寒光一闪而逝。
这里是被官府默许存在的法外之地,是所有见不得光的人和交易的汇集处。
赵黑虎强忍着不适,径直走向巷子最深处。
那里有一家连招牌都没有的酒馆,门脸破败,当地人私下里都叫它“人来就倒”,意思是走投无路的人才会来这里,喝完最后一顿酒,要么倒在仇家的刀下,要么倒在官府的刑场上。
他推开门,一股更浓烈的酒气和汗臭味扑面而来。
酒馆内光线昏暗,几张油腻的桌子旁坐着三三两两的酒客。
在最里面的一个角落,三个煞气腾腾的汉子正围坐一桌,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他们的谈笑声粗野而响亮,周围的酒客都有意无意地离他们远些。
其中一人,脸上横贯着一道从额角到下巴的狰狞刀疤,仿佛一条蜈蚣趴在脸上。
赵黑虎的心猛地一跳。
他认出来了,这正是最近在道上风传的“西河三鬼”,据说这三兄弟在西河道上劫杀了一队官差,手段狠辣,是真正的亡命徒。
一个伙计悄无声息地凑过来,引着赵黑虎上了二楼的雅间。
不多时,那刀疤脸汉子推门而入,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用一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打量着赵黑虎。
“找我冯四,什么事?”
“三位的名号,如雷贯耳。”
赵黑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开门见山,“我想请三位……杀两个人。”
“哦?”
刀疤脸冯四挑了挑眉,脸上那条疤痕随之扭动。
“安乐镇这小地方,还有你黑虎帮帮主解决不了的人?”
“是懒人武馆的师徒俩,一个懒鬼,一个厨子。”
赵黑虎咬牙切齿地说道。
冯四轻蔑地笑了,笑声像是破锣。
“一个厨子,就把你黑虎帮打得满地找牙?赵帮主,你这故事可不怎么好笑。”
“他们……有点邪门。”
赵黑虎含糊其辞,他总不能说自己是被一锅麻婆豆腐给废了的。
“总之,我要他们死,开个价吧。”
冯四伸出三根粗壮的手指:
“三百两黄金,而且先付钱,后办事。这是我们兄弟的规矩。”
赵黑虎的眼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三百两黄金,这几乎是他这些年搜刮来的全部家当了!
他回到黑虎帮的堂口,遣散了所有人,独自走进密室。
看着箱子里那些金灿灿的金元宝和珠光宝气的首饰,他眼中闪过挣扎和剧烈的肉痛。
但一想到苟诚那张阴冷的脸和那句“在牢里过年”的威胁,所有的不舍最终都化为了无边的狠厉。
他将所有金银珠宝装入一个大箱子,再次返回了“人来就倒”酒馆。
冯四当着他的面,仔细验过每一块黄金的成色,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这笔生意,我们接了。”
他给赵黑虎倒了一碗酒,状似无意地抱怨道:
“说起来,这安乐镇最近真是邪门。
一个清水衙门,挤满了过江龙。
前两天,我还看到一伙人,不是本地口音,鬼鬼祟祟地找人打听镇子南边几十年前的地契和旧地图,好像在找什么入口。
其中一个还不小心掉了一块兽骨令牌的碎片,上面刻着个古怪的‘申’字。”
赵黑虎此刻满心都是复仇和恐惧,哪里听得进这些。
他只当是对方在吹嘘自己消息灵通,急切地问道:
“冯四爷,你们什么时候动手?”
冯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露出一抹狞笑,牙齿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黄光。
“放心,我们兄弟出手,讲究一个快、准、狠。
明天午后,街上的人最是困乏打盹的时候,我们就去把那厨子和他那个懒鬼师父,剁碎了喂狗!”
……
与此同时,懒人武馆的厨房里。
石敢当正对着那本油腻的《随心所欲诀》苦思冥想。
他翻到一页,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
“小火慢炖,待其神散而形不散。”
他恍然大悟!
“师父果然高深!这定是修炼精神力的无上法门!
‘神散’,是让精神力发散出去,笼罩万物;‘形不散’,则是要保持精神核心的凝聚不灭!
高!实在是高!”
他立刻盘腿坐在灶台前,对着一锅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老鸭汤,开始尝试放空思想,将自己的“神”融入那氤氲的汤气之中。
结果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就困得眼皮打架,脑袋一点一点,最终打起了轻微的鼾声。
在酒馆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正在擦拭桌子的伙计,看似低头忙碌,实则将冯四和赵黑虎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在耳中。
他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与他身份绝不相符的精光。
在无人注意的桌子底下,他的指甲悄无声息地刻下了一个微小的、形似铜钱的标记。
万商钱庄,“最高紧急”的密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