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吱呀”的沉闷声响，像钝刀慢磨着人心。
车帘将宫宴上的丝竹管弦与窃窃私语尽数隔绝，只留得一室静谧，伴着琉璃灯盏里跳跃的暖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绵长。
云渺垂着眼，指尖轻轻摩挲着衣袖上绣着的缠枝莲纹样，那丝线细腻，却硌得她心口发紧。
方才在宫宴上，谢烬寒那双泛红的眼，还有他攥着自己手掌时微微颤抖的力度，都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扎在她心上。
她知道，今夜过后，有些话必须说清楚，不能再藏着掖着。
云渺并不想对谢烬寒有什么隐瞒，谢烬寒是她心爱之人，她不希望他们之间始终有所芥蒂怀疑。
何况，今天的谢烬寒她实在是心疼，那种被至亲之人利用的感觉，她不想让谢烬寒再失望难过。
谢烬寒靠在车厢壁上，头微微偏着，酒气混着他身上惯有的清冽墨香，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他没说话，只是用那双带着几分朦胧的眼，一瞬不瞬地望着云渺。
灯光落在他浓密的眼睫上，投下浅浅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有不安，有期待，还有一丝不敢深究的惶恐。
他其实早就猜到云渺靠近自己或许另有缘由，可他还是怕，怕从她口中听到“利用”二字，怕连这仅存的温暖，都是假的。
马车行至王府门前停下时，外面传来侍卫恭敬的通报声。
谢烬寒下意识地抬了抬手，想扶云渺下车，可手伸到半空，却又顿住了。
他指尖微蜷，终究还是收回了手——他忽然怕，怕这温柔是镜花水月，一触碰就碎了。
云渺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主动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掌。
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触碰到他掌心薄茧的瞬间，谢烬寒浑身一僵，像被烫到一般，却又舍不得松开。
云渺抬眸望他，眼底映着廊下悬挂的宫灯，亮得像盛满了星光：
“王爷，进屋说吧，这里风大。”
进了内室，云渺亲手拧了热帕子，递到谢烬寒面前。
他接过，胡乱擦了擦脸，酒意似乎散了几分，眼底的清明多了些。
云渺又为他倒了杯醒酒茶，青瓷茶杯里飘着几片嫩绿的茶叶，热气氤氲，模糊了她的眉眼。
她在他对面的梨花木椅上坐下，指尖轻轻绞着衣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王爷在宫里问我的话，我一直记着。如今四下无人，我不敢欺瞒王爷——我最初来到您身边，确实是有目的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谢烬寒握着茶杯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连带着杯中的茶水都溅出了几滴，落在他素色的衣袍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他早有预料，可亲耳听到，心口还是像被钝器狠狠撞了一下，闷得发疼。
他垂下眼，长长的眼睫掩盖住眼底的失落，喉结轻轻滚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云渺见他这般模样，心尖猛地一揪。
她连忙起身，走到他身边，蹲下身，仰头望着他，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几分认真：
“王爷，您先听我把话说完。人心不是死物，从在军营与您相处的那些日子起，到后来您护着我，替我挡下那些明枪暗箭，我对您的喜欢与爱慕，半点不假。”
“还有，当初皇宫训练场我初见你时，就已经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了。”
云渺轻轻抱住谢烬寒的脖子，坐在了他腿上：
“王爷不是还问过我，为何每次见您都是一副傻愣愣的样子，那是因为........”
云渺笑意盈盈的望着谢烬寒的眼眸，神情认真又有几分羞涩：
“每次见你，都会抑制不住的心动。王爷大抵不知，爹爹常在我面前夸赞您，文武双全天纵英才。”
“其实我还在宫外见过你几次，只不过都是悄悄的看去，生怕被你发现了。”
谢烬寒有点震惊，但更多的是欣喜：
“什么时候，你还见过我？
“那时候，爹爹同你就要赶赴沙场，我在茶楼上，目送你们远去。”
“那时，你本来并没有在队伍之中，是后来才骑马赶上的，我记得那是你穿了银色的铠甲，火红的披风随风飞扬，满是少年的英姿勃发。”
云渺越说脸越红，越来越不好意思。
可是似乎是怕他不信，又着急忙慌的解释。
谢烬寒猛地抬眸，撞进她清澈的眼底。
那眼底没有丝毫算计，没有半分伪装，只有满满的真诚，像春日里融化的冰雪，一点点渗进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看着云渺，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角，看着她因为紧张而轻轻抿着的唇，心底的失落渐渐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庆幸取代——还好，还好她肯对自己说实话，还好这份喜欢是真的。
云渺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那触感温热，让谢烬寒浑身的紧绷都松懈了几分。
【还好，还好我还有利用价值。】
谢烬寒甚至卑微的想：【幸好你选择了我，选择利用我，选择接近我，而不是别人。】
“王爷，我知道您经历了太多猜忌与利用，可我不一样。我会一直陪着您，护着您，绝不像太后、皇子他们那般，只图您的权势与价值。”
她在心里悄悄补了一句：【除非你心中另有其人，除非你碰了别的女人。到那时，就算我再爱你，也会转身离开，绝不纠缠。】
这份骄傲，是她在这世俗封建的人间里，唯一能守住的东西了。
谢烬寒望着她认真的眉眼，喉间的干涩渐渐褪去，心底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融融的。
【只要你不离开我，不管是利用还是欺骗，我都认栽。】
谢烬寒深深的凝望着云渺好看的眉眼，隐藏不住的是他的深情和迷恋。
【不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逃得，我只有你了，渺渺。】
他放下茶杯，伸手将云渺抱紧，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腰，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却格外清晰：
“渺渺，你肯对我说实话，就够了。不管你最初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不在乎。”
云渺靠在他怀里，能清晰地听到他有力的心跳，那心跳声沉稳而坚定，让她莫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