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鸢在晨曦里烧成一团火,我瘸着腿往城门走,心里却像装了个冰坨子——凉,硬,沉。影子半死不活扔在芦苇荡,母版碎了,金印还在火船残骸里,王揖唐半疯半傻被宪兵拖走,小辣椒肋骨断了却硬要笑,玉莹把枪扔河里时手还在抖。这一夜,我把北平的汉奸、鬼子、飞贼、忍者全搅一锅,汤浑了,可锅还架在火上,一不小心就炸。
午后,我混在送菜队伍里进城。守门的伪警正扒大白菜,翻出一颗——其实是小辣椒塞给我的炸药包,外包菜叶,内藏雷汞,拇指大,足够掀飞一间屋。我把菜筐往旁边一推,顺手把菜叶里夹的良民证摸出来,低头哈腰,指脸上干涸的血迹:给皇军送菜,摔了一跤。伪警嫌脏,摆手放行。我溜进胡同,先找老窝——前门箭楼后面的破轿厅。门板一推,灰尘扑簌簌掉,却见小辣椒半靠在草垫,脸色白得吓人,嘴角还叼根没点的烟:老娘......死不了。我眼眶发热,却笑:别急着死,晚上还得挂狗牌。
玉莹随后赶到,她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身巡警制服,肩章齐全,腰挎空枪套,一开口就是命令口吻:今晚九点,故宫角楼,挂印。她把地图摊地上,指尖划一条线:宪兵队火船爆炸,影子失踪,王揖唐疯癫,日方怕丑闻外露,把真印暗地运进使馆,我们干脆当众挂假印——让全城看笑话。我补充:得把影子拖出来示众,让他百口莫辩。小辣椒吐掉烟,咳得肋骨直颤:我弄来了这个——她掀草垫,底下压着一捆日本海军信号旗,挂印用,颜色显眼,三里地外都能看见。
我们分头准备。我去找天蚕丝,玉莹负责宪兵巡逻表,小辣椒带伤裁旗。日落时分,一切齐备:金印(假的,铜壳灌铅,重五斤,足够以假乱真)、信号旗(白底红日,中间剪空,露出议政丞相印面)、天蚕丝(五十丈,一端带鹰嘴钩,一端扣我腰)、以及——半死的影子,被玉莹用麻药扎成木偶,嘴里塞布,捆成粽子,外加一张认罪血书——我按着他手,用手术刀划破指肚,在白绫上写下印我偷,人我杀,影子七个歪扭大字,血干成黑褐,像七条蜈蚣。
夜九点,紫禁城角楼。我穿一身黑衣,背插竹筒,腰挂信号旗,肋下夹影子,像扛半扇猪肉。玉莹穿巡警制服,负责引开守军;小辣椒留守轿厅,监听宪兵电台。我贴城墙根,趁探照灯交错间隙,甩鹰嘴钩,咬住垛口,天蚕丝绷紧,我脚尖点砖缝,往上窜。风在耳边鬼叫,旗在背上猎猎,像给我擂鼓。角楼飞檐翘角,铜铃叮当,我翻身落在屋脊,瓦片被月光洗得发亮,像一排排冰刀。
我解开信号旗,把假金印包在中心,用天蚕丝穿旗角,打成死结。角楼正脊有尊骑凤仙人,我踩住仙人底座,把鹰嘴钩往下一甩,勾住飞檐角梁,旗与印便悬在半空,白底红日,中间议政丞相四字被灯火一映,晃得三里地外都能看见。我掏出最后一枚纸鸢,血染的燕头早已干透,我迎风一抛,呼啦啦纸鸢绕着角楼飞,像给印当护卫。我放声大笑,笑声被风送出去,惊起护城河一群夜鹭,扑棱棱掠过月亮。
笑音未落,远处警哨大作——玉莹按计划放枪,引宪兵队奔向午门。我趁机沿城墙滑下,把半死的影子吊在角楼侧梁,风吹他一身破衣,像面招魂幡。血书白绫贴胸口,月光下字字分明。我退后三步,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那只铜哨——师父传下的,高频刺耳,专给燕子指路。我鼓腮猛吹,吱——哨音像针划玻璃,划破夜空。片刻后,城东、城西、城南、城北,同时升起无数小点——是纸鸢!百姓放的、学生放的、甚至乞丐放的,全是我提前散出去的燕子纸,朱红燕头,在月光下汇成一片火云,绕着角楼盘旋,把议政丞相印护在中央。城里顿时开锅,狗吠、孩哭、警笛、钟声,混成一锅热粥。
宪兵队冲至午门,却被玉莹假扮的巡警引错方向,绕护城河跑圈。我趁乱滑下城墙,混进看热闹的人群。角楼下灯火通明,百姓指指点点:快看!汉奸印!燕子李三干的!有人放鞭炮,有人扔砖头,场面沸腾。影子被吊在半空,药劲没过,仍昏迷,风一吹,他身子打转,血书白绫呼啦啦飘,像活招牌。我挤在人群,心里火热:师父,你瞧见没?燕子飞进皇城了!
就在众人哄笑时,一声枪响——角楼屋脊瓦片四溅,信号旗被打落半边,金印砸在飞檐,滚两滚,眼看要坠下。人群惊叫四散,我猛地抬头——影子醒了!他竟咬断腕上麻绳,用脱臼的手肘挣出上半身,另一只手举着从宪兵尸体摸来的手枪,枪口还冒烟。他满脸血泡,却冲我笑,齿间森白:师弟,一起下地狱!说完,他枪口一转,对准我眉心。我心脏骤停,脚下却像钉了桩,动弹不得。
千钧一发,另一声枪响来自身后——玉莹!她站在人群,双手握枪,枪口冒烟。影子肩窝再爆血花,手一抖,子弹打飞,嵌入我脚边砖缝。我趁机甩出燕尾剪,剪断吊影子的天蚕丝,他整个人从十米高空摔下,砸在护城河冰面,冰裂水溅,他半身瞬间被冰水吞没。人群惊呼后退,我冲过去,却见影子扒住冰沿,抬头冲我咧嘴,血水顺着牙缝往下滴:还......没......完......我抬脚踹他肩窝,骨裂,他手一松,整个人沉入墨黑水底,水面咕噜咕噜冒泡,像地狱在喝汤。
警笛越来越近,我退后三步,冲角楼一抱拳,转身钻进人群。背后火光冲天,纸鸢盘旋,议政丞相印在半空摇摇晃晃,像一面招魂的旗。百姓欢呼、拍照、放鞭炮,记者按动快门,镁光灯亮成白昼。我知道,明天各大报纸头版,将是同一行大字——燕子李三夜盗汉奸印,角楼高挂示众!我低头笑,把巡警帽檐压更低,挤出人群,一瘸一拐,却无比轻快。城门外,晨雾又起,一只真的燕子剪过天幕,掠过残火,掠过血书,掠过仍在打转的纸鸢,直扑远方。我深吸一口气,心里透亮:锅炸了,汤洒了,狗牌挂上了,可戏——才刚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