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海风裹挟着咸腥的气息扑面而来,观星岛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沉睡的巨兽匍匐于漆黑海面。
暴雨倾盆而下,拍打着隐形快艇的甲板,水珠在雷达屏上炸开一片混沌。
苏倾月站在船尾,指尖轻触怀中那枚仍散发着余温的铃印。
它不再只是冰冷的青铜信物,而是有了脉搏般的律动,仿佛与她的心跳共振。
就在昨夜,它突然灼烧起来,蓝光穿透枕巾,在墙上投出一段残破星图——断裂的线条、模糊的坐标,唯有一处清晰无比:东海尽头,这座被世人遗忘的孤岛。
而傅司寒调取的卫星影像更让人心头一震。
岛屿中央矗立着一座通体漆黑的塔,形如灯芯,顶端隐约泛着幽蓝微光,频率竟与铃音共鸣。
他将画面放大至塔身纹路,瞳孔骤然一缩——那些缠绕其上的古老浮雕,竟与母亲遗物绣绷上的图案完全一致。
“你师父沈青梧,”他在通讯频道里低声开口,声音穿过雨幕传来,冷得像铁,“曾是‘影阁’最年轻的圣女候选人。十八年前,她拒绝执行‘净火仪式’,带着一个婴儿逃离归灵殿,从此被列为叛徒。”
苏倾月没有回应。
她的指腹缓缓摩挲着玉铃碎片,边缘锋利,割得皮肤微微发痛。
记忆却不受控地翻涌上来——
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茅屋漏雨,油灯摇曳。
师父咳得厉害,唇角溢血,却仍将这枚碎裂的铃印塞进她掌心,眼神清明如霜雪:“记住……别让光变成锁链。”
那是她不懂。
如今才明白,所谓“光”,不是权力,不是秩序,而是觉醒本身。
可若觉醒注定要被囚禁为容器,那这束光,究竟是救赎,还是献祭?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已无波澜。
“通知四哥,准备登岛。”
命令下达不过十分钟,苏景骁已率特战小队抵达外围警戒线。
快艇在强电磁干扰下几近瘫痪,导航失灵,通讯中断。
就在众人凝神戒备之际,排水管口忽然传来窸窣声响。
一个瘦小少年从污水中爬出,浑身湿透,脸上满是淤青,却眼神清亮。
他是小舟,三年前被掳至此的匠人之子,靠着绘制通风系统图纸活了下来。
“塔底有三条废弃通道,A3和c9都被封死了,只有b7还能通到主控室。”他递上一张皱巴巴的手绘图,边缘已被汗水浸软,“我画过七遍,错一次就死。”
苏倾月接过图纸,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标注,忽然抬眼看他:“你不怕?”
“怕。”少年声音很轻,却坚定,“但我妹妹还在净化舱第三层。你们要是退了,她就没命了。”
空气沉默了一瞬。
苏倾月从耳后取下一枚微型信号器,外形似蝶,银翼微颤。
“进去后贴墙根走,听到高频蜂鸣立刻趴下。”她将它放入少年掌心,“它是活的,会自己找路。”
登陆行动随即展开。
暴雨成了最好的掩护。
苏景骁带队强攻外围哨塔,一声低响,声波炸弹引爆,空气中荡开无形涟漪,守卫们瞬间失衡,耳膜破裂,惨叫倒地。
与此同时,苏倾月潜入水下通道,海水冰冷刺骨,水流湍急得几乎将人卷走。
她没有佩戴呼吸器,也不需要。
耳后的铃印徽章悄然运转,自动调节血液含氧量,维持生命节律——这是“心渊”彻底觉醒后的隐性馈赠,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她像一条游鱼般穿梭于黑暗水道,直至接近出口。
就在即将浮出水面的一刻,她猛然顿住。
心域开启,意识回溯三分钟前的画面——两名守卫弯腰作业,将一枚球形压力感应雷固定在出口岩壁。
一旦有人触碰水流扰动超过阈值,便会引爆。
她没动。
而是取出玉铃残片,轻轻吹响。
音波极低,近乎无声,却精准共振在螺栓金属的疲劳频率上。
细微震动持续五秒,固定装置松脱,雷体随退潮缓缓漂离,最终湮没在深海漩涡之中。
她浮出水面,抹去脸上水痕,抬头望去——前方,就是那座笼罩在雷电中的黑色灯塔。
高耸入云,寂静如墓。
可就在她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塔内某处监控屏骤然亮起。
一道身影浮现,面容苍白,眼神幽深,正是刚刚离去的苏明凰。
她的声音通过隐藏扬声器传出,平静得令人窒息:
“你每走一步,都在应验预言。”
“沈青梧逃了,你逃不掉——”
“你是唯一能承载‘容器’的人。”暴雨如注,砸在黑色灯塔的外壁上发出沉闷回响,仿佛整座塔都在低语。
苏倾月站在阶梯尽头,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浸湿了肩头的布料。
她听见了那句话——“你每走一步,都在应验预言。”声音冷得像从地底爬出的幽魂,却没能让她脚步迟滞半分。
她眸光微敛,眼底没有惊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预言?命运?
她早就不信这些了。
十八年乡野孤苦,师父咳血塞铃那一夜的寒风仍刺在骨中。
若真是天命所归,为何要让一个婴儿流落泥泞?
若她是注定的容器,那这容器里装的,也绝不是任人摆布的灵魂。
塔内昏暗,唯有墙壁浮雕泛着幽蓝微光。
随着她前行,两侧石壁竟缓缓亮起,一列列名字浮现而出,金粉篆书,如血写就——那是“影阁”历代圣女名录。
前九十九位皆已尘封,唯最后一栏,赫然镌刻着:
苏倾月·癸未生·心渊成
字迹崭新,像是昨日才刻下。
她脚步未停,指尖却悄然滑过耳后,一枚蝶形微型录音笔无声脱落,被她借着转身之际,嵌入墙缝深处。
这是傅司寒亲手交给她的追踪装置,表面是通讯器,实则能逆向捕捉主电源节点频率。
只要塔心系统启动一次,信号就会反向渗透,为外界打开突破口。
她不信命,但从不轻敌。
每一处转角都有红外感应,每一道门后都藏着杀机。
但她走得极稳,仿佛早已看过这座塔的所有图纸。
因为她确实看过——小舟给的手绘图只是明线,真正让她胸有成竹的,是铃印在接近灯塔时传来的脉动频率。
那种律动,与她体内某种沉睡的力量隐隐共振,像是血脉在回应召唤。
终于,最后一道金属门在她面前缓缓开启。
轰——
一股低频脉冲自塔心炸开,空气震荡如涟漪扩散。
苏倾月脚步一顿,瞳孔微缩。
眼前景象宛如末世神殿:中央悬空漂浮着一颗巨大水晶,通体漆黑,内部却有星河流转,缓缓旋转间释放出波纹般的能量场。
而在这光晕之下,百具透明净化舱整齐排列,每一个里面都沉睡着少年少女,面容安详,胸口微微起伏。
就在她踏入的瞬间,所有舱体同步开启。
百双眼睛同时睁开。
瞳孔泛着银光,无悲无喜,如同被抽离了灵魂的星辰。
高台之上,苏明凰静静伫立,黑袍猎猎,手中捧着一本焦黑残破的日记本,边缘卷曲,似经烈火焚烧。
她轻轻翻开最后一页,声音穿透整个空间:
“若她是我血脉所承,则宁毁此道,不毁其心。”
字迹潦草,力透纸背,墨色里甚至夹杂着一丝暗红——像是书写者当时正呕着血。
苏明凰抬眼,目光如刀锋般刺来:“你师父为了你不入此局,烧了传承典籍,断了归灵之路。可现在呢?”她张开双臂,指向那些银瞳少年,“他们已经觉醒,只差一位宗首引渡。而你是唯一能承载‘容器’的人。接任我之位,他们将成为新纪元的光;拒绝……他们就会沦为永远迷失的空壳。”
空气凝滞,仿佛连雨声都被隔绝在外。
苏倾月静静看着她,忽然笑了。
很轻的一笑,像风拂过湖面。
她抬手,缓缓摘下了耳后的铃印徽章。
青铜褪去光泽,露出内层流转的银纹,如同月华初照深渊。
然后,她低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每一寸空间:
“师父教我的第一课是——”
“真正的光,不怕黑。”
话音落时,她脚底的金属板忽然传来细微震动。
很轻,几乎难以察觉。
但那频率……
她瞳孔微闪。
——竟是《归月吟》的变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