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如刀,割裂长空。
飞机在剧烈颠簸中撕开风暴的最后一层屏障,机身发出刺耳的金属呻吟,像一头负伤巨兽挣扎着坠向大地。
警报声断续响起,氧气面罩哗啦垂落,舱内灯光忽明忽暗。
苏倾月死死攥住胸前玉符,闭目凝神——那道星轨虚影仍残留在她脑海深处,第八颗星微微颤动,仿佛正被某种古老力量牵引。
“准备迫降!”机长嘶吼。
下一瞬,轰然巨响震碎寂静。
机身重重砸在戈壁边缘一片坚硬盐碱地上,滑行数十米后终于停住,尘土漫天扬起,如同大幕落下。
空气里弥漫着焦糊与金属冷却的气息。
舱门被从外部强行撬开,地勤人员迅速登机检查伤亡情况。
所幸无人重伤,但导航系统全毁,通讯中断,卫星链路失联。
这支临时组建的科考队,正式与外界失去联系。
苏倾月倚靠舷窗而坐,指尖轻轻摩挲着玉符表面。
它依旧温热,绿芒虽隐,却似有余韵未散。
方才穿越风暴时那一幕反复在脑海中回放:星轨投射、丝线重合、师父笔记中的预言一一应验……尤其是那句浮现于玉符背面的文字——
“他们都在等你,开门。”
字字如钉,凿进心魂。
她低声复述,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听见:“他们在等我……开门?谁是‘他们’?门又在哪里?”
话音未落,一道低沉嗓音自身旁响起,冷静得近乎锋利:“你师父……是不是姓沈?”
苏倾月猛地抬眼。
傅司寒就坐在她对面,黑色大衣沾了风沙的灰,神色却一如往常般沉稳。
他没有看她,而是从随身防水袋中取出一份泛黄档案复印件,递了过来。
纸页边缘已磨损,墨迹斑驳,抬头是一行军区医院的红章编号。
中间赫然写着:
姓名:沈青梧
性别:女
职务:军区附属医院中医科医师(临时聘用)
专长:针灸疗法、神经刺激实验性治疗
备注:因涉嫌使用非登记药物及进行未经批准的人体试验,于1993年予以除名。
疑为“流光传习所”末代传人,相关资料已被封存。
她的呼吸骤然一滞。
手指不受控制地收紧,指节泛白。
沈青梧——这三个字,像是从岁月最深的裂缝中爬出来的幽灵,唤醒了太多被刻意尘封的记忆。
幼时山居小院里,雨夜檐下,师父抱着她说“你不是捡来的”;病中高烧三日不退,她以银针渡脉,七日不眠守候;还有那些深夜灯下,她一边绣着繁复到极致的图腾,一边喃喃念着一段听不懂的古调……
她从未提过自己的名字。
一次也没有。
可现在,这个名字就这样赤裸裸地出现在一张三十年前的旧档案上,带着冰冷体制的审判口吻,将一位传承者定义为“违规者”。
“你怎么找到的?”苏倾月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藏着锐利的试探。
傅司寒抬眸,目光如刃划过她的脸:“傅家早年涉及军工情报,我让人调取了西北地区所有异常医疗记录。‘沈青梧’这个名字,在三份不同系统的密档中都出现过同一个标签——‘活体密码破译者’。”
他顿了顿,嗓音压得更低:“而你的能力……医术、机关、语言解码、甚至对古文星象的理解——没有哪一项是普通人能自学成才的。你是被精心培养的继承人。”
苏倾月沉默良久,眼底翻涌着复杂情绪。
原来如此。
她不是偶然被选中。
她是血脉归位,宿命重启。
而这场寻找楼兰秘境的旅程,早在她出生那一刻,就已经开始。
数小时后,队伍重整出发。
六辆改装越野车驶离临时停机坪,沿着昆仑山北麓一条几乎被风沙掩埋的古道前行。
天空阴沉,云层低垂,预示着暴风雪即将来临。
行至一处陡坡弯道时,地面忽然传来细微震动。
老谭脸色一变:“不对劲!这频率像是地壳应力释放!”
话音未落,轰隆一声巨响自山顶炸开!
整片山体如积木崩塌,泥石流裹挟巨石滚滚而下,瞬间吞没后方两辆后勤保障车。
车队阵型大乱,尖叫声、刹车声、金属碰撞声混作一团。
“快撤!”吴执事怒吼。
傅司寒反应极快,猛打方向盘将指挥车急转冲下斜坡。
可地形太险,车身失控翻滚,最终狠狠砸入一条干涸沟壑,安全气囊弹出,玻璃碎裂四溅。
烟尘渐息。
车内一片死寂。
通讯设备彻底损毁,GpS黑屏,无线电无声。
上方岩层仍在持续剥落,碎石不断砸落,堵死了原路。
老谭等人被困高处平台,望见沟底浓烟滚滚,心如刀绞,却无法施救。
而在那扭曲变形的车厢内——
傅司寒缓缓睁开眼,额头有血痕,意识却清明。
他迅速检查电池线路,用随身战术刀拆解短接电源,试图激活应急信号灯。
而另一边,苏倾月已咬破指尖,用银针引血滴落在玉符中央。
这是师父教她的最后一招——“唤灵法”。
唯有在生死绝境,以自身精血唤醒徽章残存灵性,方可感知方圆五米内的生命波动。
她闭目低语,气息微弱却坚定:“五米内……有人。”
玉符微微一震,一丝极淡的红光流转而过。
有回应。
不止一人。
但她还来不及细察,寒意已如潮水般侵袭全身。
暴风雪,来了。
气温骤降至零下二十度,狂风卷雪灌入破窗,车厢内迅速结霜。
两人蜷缩在应急毯中,体温不断流失。
傅司寒脱下外套披在她肩头,又强硬地将她的手塞进自己大衣内袋,紧贴胸口取暖。
黑暗中,时间仿佛凝固。
忽然,她轻轻哼起一段旋律。
音调悠远,哀婉如诉,正是《归月吟》的起调。
他身体一僵。
那是他童年唯一记得的母亲的声音。
在他母亲临终前的那个夜晚,病房外,一个陌生保姆曾低声哼唱这首歌,哄他入睡。
后来那人莫名消失,家族封锁一切信息,连录音都不曾留下。
可这首歌……从来无人知晓。
而此刻,它竟从苏倾月唇间流淌而出,一字未差。
他怔住,喉结滚动,竟无意识地接唱下半段:
“……孤雁南飞不回头,月照空城水自流。”
歌声落下,万籁俱寂。
唯有风雪拍打车身的呜咽。
就在这刹那——
玉符悄然发烫,一行细字缓缓浮现,宛如泪痕刻入灵魂:
【声同频,心共振】
苏倾月猛然抬头,震惊望向他。
傅司寒也望着她,眸色幽深如渊,不再有平日的冷峻疏离,反而透出一种近乎宿命般的震动。
仿佛某种跨越时空的锁链,在这一刻,悄然扣紧。
而远处风雪之中,昆仑山脉静默矗立,宛如守护千年的巨人。
第八颗星尚未点亮。
但它的轨迹,已在风雪之下,悄然延伸。风雪停了。
天地间一片银白,昆仑山如沉睡的巨兽静卧于晨曦之下,残阳未起,寒光刺骨。
苏倾月从昏迷边缘缓缓睁眼,睫毛上凝着霜花,呼吸在冷空气中化作一缕缕白雾。
她第一时间摸向胸前——玉符仍在,温热未散,仿佛昨夜那场灵魂共振的低语仍在血脉中回荡。
她坐起身,环顾四周。
沟壑已被清理出一条狭窄通道,傅司寒正蹲在车外,背对着她,双手缠着渗血的绷带,指节冻得发紫。
他肩头积了一层薄雪,却纹丝不动,像一座沉默的碑。
“你醒了。”他声音沙哑,没有回头,“再过十分钟,救援就到。”
苏倾月心头一震。
她记得昨夜风雪最烈时,自己意识渐弱,是他在耳边一遍遍唤她名字,声音低沉而执拗,不像平日那个冷漠疏离的傅氏帝王,倒像是……不愿松手的人。
她轻咳两声,撑着车身站起来:“小石头爹呢?”
“在里面。”他终于转身,目光落在她脸上,黑眸深不见底,“我挖了两个多小时。山体松动,随时可能二次滑坡,但他必须活着出来。”
他说得平静,仿佛徒手刨开三米厚雪层、冒着被活埋风险救人,不过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可苏倾月知道不是。
傅司寒从不做无意义之事。
而这一次,他分明是为了她——因为她说过:“他是唯一可能见过师父的人。”
记忆翻涌而来。
昨夜她以精血启“心域”,感知到百米外微弱的生命波动。
那是常人无法察觉的生机残息,唯有修炼过“归脉诀”的人才能捕捉。
她立刻指向雪坡下方,傅司寒一句话没问,抄起战术铲就冲了出去。
后来雪层塌陷,他半边身子被埋,仍用单臂继续挖,直到指尖触到那只冻僵的手。
现在,那位名叫巴图的牧民已被安置进尚能运作的指挥车里,盖着应急毯,脸色青白,但呼吸平稳。
老谭正在为他做初步检查,陆记者则守在一旁录音笔不离手。
片刻后,巴图猛然睁眼,嘴唇颤抖:“不能走……这条路不能走!”
众人一惊。
他喘着粗气,眼中泛起恐惧:“二十年前修昆仑隧道,有人偷工减料,水泥标号不够,钢筋稀疏……山体早就空了!我当年是施工队的小工头,亲眼看见账本被烧……只记得有个女人,穿灰布衫,背着木箱独自来勘测,说‘织脉未断,星线尚存’……她说若不重修地基,必有大祸。”
苏倾月如遭雷击。
织脉未断,星线尚存——这是《流光秘典》开篇第一句,师父曾让她默写千遍。
而那个穿灰布衫的女人……
正是沈青梧最后一次外出记录的时间地点!
她猛地攥紧玉符,指尖几乎掐进掌心。
原来师父早就来过这里,早就发现异常,甚至试图阻止灾难发生。
可她最终消失无踪,留下的只有这一句警告,和一段无人相信的记忆。
“她后来呢?”苏倾月压着声音问。
巴图摇头:“再来就没见了。有人说她被带走了,也有人说……她进了山,再没出来。”
风掠过沟壑,卷起碎雪,像一场无声的哀悼。
就在这时,天际传来螺旋桨轰鸣。
直升机破云而下,红蓝警示灯划破寂静。
舱门刚开,老谭便踉跄冲下,一把抱住苏倾月,老泪纵横:“你们没事!太好了……赵工头刚被捕!苏景骁带人抄了他的账本,证据确凿!”
人群沸腾。
唯有苏倾月与傅司寒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这不是意外。
是人为。
而那条被掩盖了二十年的罪证链条,终于开始崩裂。
撤离途中,陆记者悄悄按下快门——
傅司寒背着昏迷的巴图走在最前,步伐稳健如山;苏倾月紧随其后,一步不落。
两人手套交叠扣在一起,腕上各缠一道红绳,细看竟是用急救包里的缝合线编织而成。
“防失散。”她昨夜低声说。
他竟没拒绝。
返程机舱内,颠簸渐缓。
苏倾月靠在窗边,悄然打开玉符背面暗格——原本空白的内圈,此刻赫然刻着一行极小的古篆:
“同心者,继光火。”
字迹纤细如丝,却似燃尽千年余烬后的最后誓言。
她怔住。
而对面,傅司寒望着舷窗外翻涌云海,忽然抬手,拨通一个从未主动拨打过的号码。
电话接通瞬间,他声音冷峻而坚定:
“婚约的事,我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