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掀起了油纸的一角，李文伸手按住。
那块烤羊肉已经吃完，油纸被捏成一团，静静躺在掌心。他没急着扔，只是盯着训练场中央那根新插下的木剑。剑身笔直，通体赤红，像是用整块血玉雕成，却分明是寻常木料所制，表面连一道纹路都无。
赤奴站在剑旁，双手抱胸，目光扫过场中数十名青年。他们大多是近半年加入的新兵，也有从边寨远道而来的猎户、牧民，听说“龙骑士”三字便一路赶来，想搏个前程。
“听好了。”赤奴声音不高，却压住了全场嘈杂，“这把剑，谁拔得出来，谁就能跟我学龙骑战技。不是试炼一阵子，是真正开始。”
有人低声嗤笑：“一把木头剑，还能长在地里？”
话音未落，一名壮汉已大步上前，两手握住剑柄，猛力一拽。剑纹丝不动。他又换姿势蹲下，用膝盖顶着地面借力，额上青筋暴起，脸涨得通红，最终“扑”地跪倒在土里，溅起一片灰尘。
周围响起几声哄笑。
第二人上场，是个背弓的猎手，身形矫健。他绕剑三圈，忽然低吼一声，整个人腾空跃起，双臂发力下拉——可那剑依旧稳如磐石。落地时他踉跄两步，扶住膝盖喘气。
接连七八人尝试，无不败退。
议论声渐渐变大。“是不是涂了胶？”“莫非底下连着铁桩？”一个满脸胡茬的老兵嘟囔，“我当年在北境见过镇军旗的铜杆，那是真拔不动，可也没这么邪乎。”
更多人开始观望，没人再轻易上前。
赤奴冷眼看着，嘴角微动，却没说话。他知道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最后还不是挑几个熟面孔进去？
就在这时，李文缓缓站起身，将手中的油纸团轻轻放在木桩上。他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人群边缘，右手不经意抚过腰间青铜罗盘。指针轻颤了一下，随即归于平静。
他指尖微动，一丝极淡的气运之力悄然渗入脚下土地，顺着地脉流向那柄木剑。
几乎同时，剑身轻轻一震。
一道赤光自剑底浮现，如同火焰从泥土中升起，沿着剑身缓缓爬升。光芒不刺眼，却让所有人都看清了它每一寸轮廓。紧接着，剑尖微微嗡鸣，仿佛回应某种召唤。
场中霎时安静。
那股异样并未持续太久，转瞬即逝。但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从后排冲了出来。
少年看去年纪不过十五六，穿着不合身的旧皮甲，脚上的靴子还破了个洞。他没像前面那些人那样蓄力猛拉，而是扑到剑前，双手死死攥住剑柄，整个人趴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往后拖。
他的手臂颤抖，指节发白，眼看就要脱力。
可就在这刹那，那柄木剑竟猛地一跳，自行离地三寸，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斜飞而出——不偏不倚，正正插入少年腰间空置的刀鞘！
“锵！”
一声脆响，余音回荡。
全场鸦雀无声。有人张着嘴忘了合上，有人大腿还在抖，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赤奴瞳孔骤缩，盯着那柄稳稳立于鞘中的木剑，足足三息才回过神。他忽然仰头大笑，笑声粗犷豪迈，震得旗杆上的布条簌簌作响。
“好！”他一步跨出，走到少年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点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嘴唇哆嗦，半天才挤出两个字：“阿……勒。”
“阿勒？”赤奴重复了一遍，拍了下他肩膀，“行，记住了。明天开始，跟我睡一个帐篷。”
这话一出，四周倒吸一口凉气。
谁都知道赤奴的帐篷在哪——紧挨主帐东侧，夜里轮值守卫都要绕道走。能进那个帐篷的，要么是亲信，要么是即将带兵的苗子。以往只有呼衍铁这样的人物才享此待遇。
现在却给了一个连站都站不稳的瘦小子？
有人忍不住开口：“将军……这……是不是太仓促了？他都没拔出来……”
赤奴回头，眼神一冷：“你看见它自己飞了吗？你看见它认主了吗？我在这儿练兵三年，没见过哪把兵器会往别人刀鞘里钻！”
那人顿时闭嘴。
又有声音传来：“可他刚才根本没拔动，是剑自己跳出来的……这也算数？”
赤奴不理，转身面向众人，声音沉了下来：“你们以为龙骑士靠的是蛮力？靠的是跳得多高、跑得多快？错了。真正的龙骑，是要和武器‘通感’的。它不动，你强扯也没用；它愿动，你轻轻一碰它都会回应。”
他指向阿勒：“他能让剑动，说明他懂什么叫‘顺势’。你们一个个拼死拼活往外拽，反倒是在跟它对抗。”
说完，他又看向李文。
两人目光交汇片刻，李文微微颔首，神情平静，仿佛早知如此。
赤奴咧嘴一笑，挥手道：“今日试炼到此为止。散了。”
人群缓缓退去，脚步拖沓，不少人频频回首，盯着阿勒腰间的木剑不肯移开视线。有人捶地泄愤，有人咬牙切齿，也有人眼中燃起火光，像是被点燃了斗志。
阿勒仍站在原地，手还搭在剑柄上，掌心发热，像是握过烧红的铁条。他低头看着那截露在鞘外的红色剑尾，喉咙滚动了一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赤奴走过去，搭住他肩膀：“怕了？”
少年摇头。
“那就记住今晚的感觉。”赤奴低声道，“明天天不亮就得起来。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训练。”
说罢，他松开手，大步朝营帐走去。
李文没有立刻离开。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目光掠过空旷的训练场，最后落在那根曾插过木剑的夯土坑上。土色新鲜，边缘整齐，看不出任何机关痕迹。
他抬起脚，轻轻踩了上去。
脚底传来一丝温热，像是地下藏着尚未熄灭的炭火。
不远处，阿勒终于迈开脚步，走得缓慢而僵硬，每一步都像踩在梦里。他经过李文身边时，低着头，不敢对视。
李文没拦他，也没说话。
只是在他走过之后，右手再次抚过罗盘表面，指针轻轻晃了一下，旋即恢复静止。
夜风拂过校场，卷起几片枯叶。
阿勒的身影消失在营房拐角。
李文站在原地，左手垂在身侧，指尖微微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