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姬的手指还悬在半空，指向那株从石碑裂痕中钻出的嫩芽。露珠静静映着天光，颤了颤，却没有落下。
李文的目光从嫩芽移开，落在玉佩上。它贴在腰间，原本只是温热，此刻却像有了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他的皮肤。他下意识按住，掌心传来清晰的搏动，与脚下大地的某种节奏悄然合拍。
“不对。”他低声道。
话音未落，地面轻震。不是剧烈摇晃，而是如呼吸般的起伏，自石碑底部扩散开来。那些缠绕岩壁的刻痕忽然亮起，绿光顺着纹路游走，像是被唤醒的脉络。空气里浮出细丝般的光带，如同活物般向四周植物延伸。
赤奴立刻横斧在前，退了半步：“又来了？”
李文没答，迅速后撤三步，手掌贴地。藤精灵伏在他肩头，叶片微缩，根须探入泥土。片刻后，它传回波动——地下能量正以石碑为中心向外涌动，频率与他体内气运高度重叠。
“是共鸣。”他说，“我动用气运时留下的痕迹，和这石碑里的东西对上了。”
云姬扶着耳根藤站稳，声音压得极低：“你刚才调息时引动了罗盘，是不是血滴进去了？”
李文点头。他确实在进入盆地前用血激活过星图，为的是稳定方向。那时未曾察觉异常，可现在想来，那一滴血可能成了引子。
他立即取出青铜罗盘，指尖划破，再次滴血入槽。这一次不是为了指引，而是逆转星图流转，试图封锁自身气运外溢。罗盘轻颤，指针逆旋半圈，玉佩的搏动稍稍减弱。
可就在这瞬间，两侧岩壁上的刻痕齐齐爆亮。蕨类植物猛然卷曲，叶片边缘变得锋利如刃；垂落的藤蔓抽搐扭动，像被惊醒的蛇群；地面泥土翻起，数道由粗壮根茎缠绕而成的形体破土而出，肩宽腿长，双目处嵌着幽蓝晶石，冷冷盯住三人。
“树人？”赤奴低吼，战斧一横，“真当老子怕木头桩子？”
他冲上前，斧刃劈向最近的一具树人。刀锋切入躯干，却未斩断，反而被根茎层层绞住。那树人手臂一甩，竟将赤奴整个人抡起，狠狠砸向岩壁。
云姬早有准备，袖中飞出一道薄障，挡在赤奴身前。空间微微扭曲，冲击力被偏转七分，赤奴落地时踉跄几步，嘴角渗出血丝。
“别硬碰。”李文喝止，“它们不是实体战斗单位，是守护机制的延伸！”
他高举木剑，另一只手结印胸前。藤精灵跃下肩头，叶片展开，释放出柔和绿光。这是他平日安抚作物精灵的频率，温和、有序，带着生长的韵律。
绿光扩散，最外围两株藤蔓缓缓垂落，蕨类也停止卷曲。可中央的几具树人依旧矗立，蓝光不灭，步步逼近。
“没用。”云姬喘息着，“它们感知到的不只是你，还有别的东西……混在你气运里的异样气息。”
李文心头一震。
异样气息？
他闭眼内视，引导气运转入丹田深处。果然，在纯净的金色气流中，有一缕灰黑如雾的残迹，藏得极深，若非此刻共鸣放大感应，几乎难以察觉。
他想起来了。
那是半月前在沙海结界崩解时，呼衍枭发动邪阵反噬所留下的污染。当时他强行镇压阵眼，气运与对方咒力短暂交击，虽及时净化大半，却仍有细微残余潜入经脉，一直未被彻底清除。
如今这股外来气息，被石碑中的力量识别为“入侵者信号”，触发了防御机制。
“不是它们敌视我们。”他睁开眼，“是我们身上带着不该有的东西。”
赤奴抹去嘴角血迹：“那现在怎么办？打出去？”
“不行。”云姬摇头，“这些生灵与岛屿一体，杀不尽。而且……”她顿了顿，“你有没有发现，它们攻击时避开要害？刚才那一摔，明明能折断脖子，却只用了七成力。”
李文眼神一凝。
确实如此。这些树人不像要取人性命，更像是驱逐。
“它们在警告。”他说，“只要我把污染剥离，敌意就会消失。”
说罢，他盘膝坐下，木剑横放膝上。双手结印，引导全身气运回流丹田，将那缕灰黑残迹缓缓剥离。过程极其缓慢，稍有不慎便会引发反噬，导致气机暴动。
藤精灵匍匐在他周围，根须深入土壤，成为导流媒介。金色气流顺着它的脉络渗入地下，而那缕黑雾则被单独抽出，凝聚成豆粒大小的颗粒，悬浮于掌心上方。
与此同时，他低声吟诵一段古老音节。这不是任何已知语言，而是他在培育植物精灵多年后，自然领悟的契约之音。每一个音节都对应一种生命频率，此刻他刻意调整节奏，使其与石碑符纹的震动完全同步。
“我不是侵入者。”他一字一顿，“我是同源之人。”
绿光再次扩散，这次不再柔和，而是带着明确的意志波频，直冲四面八方。
树人们的脚步停了下来。
幽蓝双目闪烁不定，像是在接受某种验证。藤蔓悬在半空，不再前伸，也不收回。整个盆地陷入短暂的静止。
唯有中央石碑上的嫩芽轻轻摇曳，顶端露珠微微晃动，仿佛在倾听。
一秒，两秒。
忽然，那颗露珠坠落，砸在碑面裂痕处，发出清脆一响。
紧接着，所有光丝同时隐没，岩壁刻痕逐一熄灭。树人们缓缓后退，根茎松开，重新沉入土中。藤蔓垂落如初，蕨类舒展叶片，仿佛从未有过攻击之意。
风重新吹起，带着湿润的暖意。
赤奴仍蹲在地上，手握战斧，盯着刚才扑来的那株藤蔓。它已经安静垂下，末端还残留着被斧刃划破的痕迹，汁液缓缓流出，泛着淡绿色。
“就这么算了？”他低声问。
李文没有立刻回答。他还在引导最后一丝残迹导入地下，直到掌心再无黑点浮现，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它们认出了我的本源。”他收起木剑，望向石碑，“但也看出了我曾沾染敌意之力。刚才那滴露水，是回应，也是考验。”
云姬靠在发光岩壁旁，耳根藤轻微抖动，似乎仍在监测什么。
“不对。”她忽然开口，“它们虽然退了，但岛内的波动没停。刚才的共鸣……好像触动了更深的东西。”
李文皱眉：“什么意思？”
“这岛。”她抬手指向四周，“它的‘心跳’变了。之前是均匀的，像呼吸。现在……”她闭眼感受，“像是被人敲了一下钟，余音还在震荡。”
李文立刻取出罗盘，却发现指针静止不动。不是失灵，而是受到了某种同频压制。
他看向玉佩。它依然温热，表面浮现出极淡的纹路，与石碑上的符文如出一辙。
“它还没完。”他说，“刚才的共鸣，只是开始。”
赤奴站起身，抹了把脸：“那接下来呢？还往前走？”
李文望着石碑底部那道裂痕。新的嫩芽正在原处继续生长，比刚才更粗壮一分，顶端已有第二颗露珠凝聚。
他刚想说话，忽然察觉脚下震动再度传来。
这一次，不是来自石碑。
而是整座岛屿，从深处传来一声闷响，如同大地吞咽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