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奴勒住缰绳的手没有松。他盯着那道疾驰而去的透明身影，眼睛一眨不眨。那背影瘦削、步伐略带跛态，像极了十年前死在匈奴火场里的弟弟阿格。
“不可能……”他低声说，声音干涩，“他早就没了。”
李文没有回头，只将木剑握得更紧了些。刚才那一击虽破了幻象，但结界般的压迫感并未散去。他能感觉到，脚下的沙地依旧带着微弱的震颤，像是某种阵法在远处运转。罗盘躺在掌心，星图仍乱，可边缘那道黑线，正稳稳指向东南方——与幻妖逃遁的方向一致。
“它不是在逃。”李文开口，“是在引路。”
云姬耳根藤贴着地面，指尖轻压藤节。她闭着眼，眉头微蹙。“频率变了。刚才的波动是杂乱的，现在……有规律。每隔半刻钟，会弱一次，像是呼吸。”
李文低头看罗盘，试着注入一丝气运。纹路微亮，星图边缘的黑线轻轻跳动了一下，竟与那频率隐隐同步。
“走。”他说，“再往前一段。”
队伍重新启程。龙驹踏沙而行，蹄声沉闷。越往前行，空气越冷，雾气从地底渗出，渐渐缠上脚踝。不多时，前方海面已完全被乳白浓雾吞没，视线不过数丈。银鬃龙驹低鸣一声，前蹄不安地刨了刨地。
“停。”李文抬手。
雾中隐约浮现出一座岛屿的轮廓，悬浮于半空，四周云气翻涌，如纱裹玉。可无论他们如何前进，那岛始终遥不可及，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
“不对劲。”赤奴翻身下马，几步走到李文身边，“我们走了快一炷香，可那岛一点没近。”
李文蹲下身，将罗盘轻轻放在沙上。星图剧烈抖动，随即彻底停滞。他伸手按住盘面，气运缓缓流入。这一次，罗盘表面浮起一层淡青光晕，映出前方空间的虚影——海面扭曲成环状，波纹呈螺旋扩散，真正的岛屿并不在正前方，而是偏移百丈，高悬空中。
“是障眼法。”云姬站起身，耳根藤轻轻摆动，“这不是真实的海域。整片海都被灵能扭曲了，我们在原地打转。”
李文点头。他抬头望向雾中岛屿，忽然察觉腰间罗盘微微发烫。他取出一看，盘面中央的星图纹路正泛起微光，像是在回应什么。
“这结界……认气运。”他说。
赤奴皱眉：“你是说，它知道你在？”
“不完全是。”李文凝神，“它感应到了我的力量流向。刚才在漩涡里，我的气运几乎耗尽，可现在恢复之后，它有了反应。”
他伸出手，指尖凝聚一缕气运，缓缓推向前方虚空。
嗡——
空气轻震。一道无形屏障浮现眼前，通体透明，表面流转着细密符文，如同水波般起伏。就在气运触碰的瞬间，符文骤然亮起，涟漪荡开，整片结界轻轻颤动。
“有效！”赤奴低声道。
李文没有放松。他继续引导气运，小心翼翼地延展那股力量。随着气运深入，结界表面开始显现出一道模糊的门户轮廓，宽约两丈，边缘光华流动，像是随时会消散。
“能进去？”赤奴握紧战斧。
“别急。”云姬突然开口，“我刚才感知到一股意志，很古老，不是攻击性的，但……不容侵犯。如果我们强行突破，可能会惊动什么。”
李文缓缓收回气运，门户随之隐去。结界恢复平静，唯有符文仍在缓慢流转。
“它允许试探，但不允许闯入。”他说，“得找别的办法。”
赤奴没说话，转身大步绕向结界东侧。他沿着屏障外围行走，一边观察符文亮度，一边用战斧柄敲击空气。每敲一下，都能感觉到轻微的反弹。
一刻钟后，他折返，脸上多了几分凝重。
“我发现个事。”他站在两人面前，“东边这一段，符文每隔半刻就会暗一次，大概持续三息。每次变暗，反弹的力道也小很多。”
“周期性衰减？”云姬睁眼，“维持结界的灵脉在轮替休歇？”
“有可能。”李文沉吟，“如果是这样，那三息就是唯一的窗口。”
他再次催动气运，这次不再强推，而是以极细的一丝，贴着结界表面游走，试图捕捉那衰减的节点。罗盘在他手中微微震动，与结界的频率逐渐同步。
时间一点点过去。雾气渐浓，龙驹们安静地趴伏在地，鼻息轻缓。
终于，李文眼神一凝。
“来了。”
话音刚落，结界东侧的符文果然开始变暗，光芒如潮水退去，门户轮廓再度浮现，比之前清晰许多。
“就是现在！”赤奴一步跨出，战斧横在胸前。
“等等。”李文抬手拦住他，“先试探深度。”
他从怀中取出一粒种子，指尖微光闪过，种子落地即生，转眼长成半人高的藤蔓。一个由绿光构成的小精灵从中跃出，轻盈地飞向结界。
藤精灵触碰到门户的瞬间，身体微微一颤，随即穿了过去。但它刚进入三尺，整个人忽然僵住，紧接着被一股无形之力弹回，重重摔在沙地上，光芒瞬间黯淡。
“有阻隔。”云姬迅速上前，耳根藤探出，轻轻搭在精灵身上，“它没能完全通过，内部还有第二层力场。”
李文皱眉。他蹲下身，将手掌覆在藤精灵头顶。片刻后，他睁开眼。
“里面不只是结界。”他说，“是一片乱流区，空间不稳定，稍有不慎就会被撕碎。”
赤奴咬牙：“那怎么办？等？”
“等。”李文站起身，“但我们得做好准备。”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几株种子，依次种下。银叶藤、风铃草、石心兰……六株植物破土而出，各自诞生出一名植物精灵。他下令分散警戒，精灵们无声飞向四周，绿光如萤火般点缀在雾中。
云姬盘膝坐下，耳根藤深入沙地，持续监测结界频率。赤奴则守在龙驹旁，目光紧盯东侧薄弱点，手指始终搭在斧柄上。
李文坐在罗盘旁，闭目调息。他能感觉到，体内的气运与结界之间，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共鸣。每一次符文变暗，他的气息就会随之轻微波动，仿佛被牵引。
“它在适应我。”他忽然睁开眼，“不是排斥，也不是接纳，而是在……测试。”
云姬睁开眼：“就像刚才的藤精灵，它允许进入，但设了关卡。只有通过考验的，才能真正通行。”
“所以不能硬闯。”李文低声道，“得等它‘认’你。”
赤奴冷笑：“那要是它一直不认呢？”
没人回答。
雾中岛屿静静悬浮，云气缭绕，不见人影，也不闻声息。唯有结界上的符文，依旧按照固定的节奏明灭。
又过了半刻钟。符文再次变暗，门户重现。
李文站起身，这一次，他没有动用植物精灵，而是亲自上前一步。
他将手贴在结界表面，气运缓缓流出。
嗡——
结界剧烈震荡，云层翻滚，雷光在雾中闪现。门户猛然扩大，可就在下一瞬，一股强大的排斥力轰然袭来，将他整个人掀退数步，单膝跪地。
“李文！”赤奴冲上前扶住他。
李文摆手示意无碍，嘴角却渗出一丝血迹。他抬头看向结界，发现刚才触碰的地方，符文正在急速重组，形成一个新的图案——像是一枚古老的印鉴。
“不能再试了。”云姬脸色发白，“刚才那一击，差点触发防御机制。我感觉到，有东西在苏醒。”
李文抹去嘴角血迹，缓缓站直。
“我知道了。”他说，“它不要力量，要的是……资格。”
三人对视一眼，皆沉默。
雾气深处，岛屿依旧遥不可及。结界上的符文缓缓流转，等待下一次衰减的到来。
李文盘膝坐下，将罗盘放在腿上。他闭上眼，开始调整呼吸，让气运与结界的频率慢慢贴近。
赤奴握紧战斧，守在东侧。
云姬耳根藤贴地，数着时间。
雾中，一滴露水从龙驹的鬃毛滑落，砸进沙里，无声无痕。